通缩国家 - 彭博社

如果你想感受一下通货紧缩是如何慢慢改变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可以在东京市中心散步。

乍一看，银座，这个城市闪亮的第五大道、罗迪欧大道或圣奥诺雷街的同类，似乎与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那时日本人仍然可以假装复苏就在眼前。但仔细一看，你会看到变化。看看曾经出售从优雅的和服到令人震惊的昂贵干海苔的高档百货商店Sogo的所在地。现在没有了。Sogo商店已经破产，成为全球零售行业收入最大收缩之一的受害者。取而代之的是Bic Camera，专门销售大幅折扣的消费电子产品。Bic的一半商品来自中国和东南亚的低成本工厂。

现在走进银座主干道旁的小巷，曾经挤满了女招待酒吧的迷宫，白领的夜晚消费轻松让公司损失300美元。如今，许多酒吧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快餐店、廉价啤酒酒吧和回转寿司店——那些可以从旋转的传送带上挑选生鱼片的地方。“通货紧缩没有什么好处，”银座Ecoro女招待酒吧的老板荒田健之助说。他的建筑24 Marugen曾经容纳40家这样的酒吧。现在不到一半。由于荒田的顾客来得不那么频繁，他正在向建筑的业主施压，要求将他每月支付的5000美元的租金降低。否则，荒田说，“我可能得搬走。”

感到沮丧吗？也许在皇宫周围散步会振奋你的精神。四米厚的墙壁依然坚固，天鹅仍在护城河清澈的水面上滑翔。好在天皇没有抵押贷款要偿还。1990年，皇宫的土地据说价值与整个加利福尼亚的土地相当。现在，专家表示它的价值大约是洛杉矶的一半。

艾伦·格林斯潘警告称，美国可能会遭遇通货紧缩。欧洲中央银行正在关注德国价格崩溃的迹象。但在日本，这样的警告早已是旧闻。日本已经是通货紧缩国家，并将在未来几年继续如此。普通日本人——工人、教师、小企业主——正在学习如何在这个新世界中生活。他们的表现将决定日本是沉沦于经济无关紧要，还是从通货紧缩中崛起，成为一个更强大、更有活力的国家。

通货紧缩加强日本的机会似乎微乎其微。毕竟，衡量通货紧缩对日本影响的宏观数据相当糟糕。自1991年该国房地产泡沫破裂以来，通货紧缩的风潮不断增强。经济学家们熟悉这一系列事件。坏的房地产贷款开始在银行中堆积，银行逐渐停止发放新贷款，却继续用新资本支持病态的开发商、承包商和零售商。建筑、工厂和公司的过剩产能从未得到解决，价格缓慢而稳定地下跌。为了重新点燃需求，日本银行削减利率并增加货币供应，但由于银行拒绝放贷，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小公司如同苍蝇般倒下，主要制造商开始进行大规模重组。失业率开始上升——从1990年的2.1%上升到今天的5.4%——而捉襟见肘的消费者开始动用储蓄。曾经在日本很少见的讨价还价心态开始形成。例如，尽管对任天堂公司的新GameCube游戏机有很多兴趣，但销售却很疲软。“日本人正在等待价格下降，”任天堂总裁岩田聪说。“今天，对于一个日本家庭来说，花费超过20,000日元（170美元）是一笔沉重的支出。”想象一下，1989年有日本高管这样说。

日本人知道这些数字有多么严峻。股票交易处于20年来的低点，房地产价格比十年前的价值下降了80%，消费者价格连续第四年下跌，而工资在2002年下降了2.1%。对于一个关键的人口群体，50-54岁的男性，失业和收入数字看起来比平均水平更可怕。在大阪的蓝领地区，失业率超过7%。东京巴克莱资本的首席经济学家山崎守说：“如果价格和工资真的同时长时间下跌，那将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这就是噩梦场景：日本的通货紧缩螺旋加速并且永远无法真正逆转。在某个时刻，日本政府将无法管理这种下降。重大破产激增，投资蒸发，普通人迅速耗尽储蓄。你必须追溯到大萧条才能找到类似的情况。通货紧缩在那场危机中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它帮助削弱了全球的工业生产，并使失业率飙升。在1930年代，美国和日本的日常商品价格每年下降10%，这严重打击了企业盈利并削弱了金融系统。整个星球陷入了一种经济低迷，直到一场世界大战才打破这种局面。

日本真的朝着这样的通货紧缩场景前进吗？也许是，但请考虑这一点。这个国家已经以某种形式经历了十年的通货紧缩，虽然确实有一个缓慢的危机正在展开，但尚未出现大萧条级别的爆发。工资和价格缓慢下降，给个人和更大经济体时间进行调整。

事实上，这个过程带来了一些真正的好处。日本人现在购买价格较低的中国和其他亚洲商品和供应品，从而降低了生活成本。许多日本制造商正在将生产转移到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这帮助他们保持价格低廉。这使得消费者在收入减少的情况下更容易生活。丰田汽车公司董事长大田弘志（TM ） (TM ) 表示：“日本正在向低成本结构转变。”尽管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他和其他行业领袖承认，但这迫使公司削减规模，解决过剩产能，并变得更加高效——也更有利润。

目前，日本采用低成本经济模式正在伤害许多日本人——同时也帮助了许多人。一个例子：37岁的幼儿园教师大内佐代年收入3万美元，但她正在购买一套28万美元的公寓，而五年前这套公寓可能要卖34万美元。由于日本的贷款利率极低，她每年只需支付3%的房贷。“我并没有认真考虑买公寓，”大内说，“但一切都恰到好处。”

对于像大内这样的首次购房者，拥有稳定工作的情况下，通货紧缩让生活变得甜蜜。她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在日本并不罕见——所以她不需要支付租金。作为一名公立学校的员工，她的工作保障几乎是最好的。尽管她的工资不高，大内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愿意将大部分收入花在通货紧缩日本出现的折扣旅游套餐上。“我通常每年出国一次，有时两次，”她说。她和朋友们在欧洲游玩，参加非洲的狩猎旅行，探索埃及和摩洛哥，甚至去阿拉斯加看北极光。在日本，她利用空闲时间上英语课和计算机课程，或者在东京湾Lalaport购物，这是一个充满欧洲奢侈品的购物中心。“有时我对自己说，看看月底的账单：‘哦，我花了这么多吗？’”

当大内正在学习拥有财产的乐趣时，对于许多40多岁和50多岁的日本人来说，这已变成了一种痛苦。例如，任何在1980年代末期为东京高档郊区世田谷区的一栋房子支付约150万美元的人，都知道这种痛苦：这栋房子的价值今天可能不超过90万美元，往往还低于业主在抵押贷款上所欠的金额。金井美智子认为，她在15年前在父亲拥有的一块土地上建造的三层公寓大楼将使她度过退休生活，并能为孩子们留下些东西。然而，由于房地产价格的下跌，她在这栋建筑上的债务可能超过其价值50万美元。“我成长的时候，从来不担心钱，”她说。“那些日子永远过去了。”

松桥秀美的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但他很担心。他的92平方米的公寓自1995年购买以来，价值下降了30%。尽管他为这套公寓支付的仅为282,000美元，是1990年市场高峰时价格的一半，但他仍然需要在接下来的22年里每月支付900美元。52岁的松桥是一名顾问，帮助小公司制定营销和业务发展计划，他开始感到压力。他的收入在最近几年保持在每年约72,000美元，但由于小企业削减开支，他对未来并不确定。“这几年来并不容易，”他承认，“而且看起来情况不会很快改善。”

他的妻子直子通过教授私人体育课程来增加一些额外收入。但尽管她的费用仅为每四节课25美元，正是十年前的收费，她仍然很难找到新客户。与此同时，他们刚刚花费每年8,500美元将女儿送完大学，而他们的儿子在四月进入了东京的中央大学（日本的学年开始时）。

松桥的一个安慰是，与他的大多数同龄人不同，他不是一名上班族。这些五十多岁的男性中，许多人被迫失去了工作。真正的痛苦就此开始。个人破产在去年创下214,600的记录，比2001年增长了30%，几乎是1999年水平的两倍。而且，可能有更多家庭面临财务困境，但不愿意承认——根据一些估计，可能有数十万家庭。“在日本，破产被视为接近犯罪，”东京律师事务所Koga & Partners的律师吉川诚一说。

这一现象导致了创纪录的自杀率。在过去两年中，超过60,000人选择了自杀——比1990年代中期增加了50%。东京自杀热线的顾问北川纯子说：“当前的经济形势滋生了脆弱、易受伤害的人。”

自1990年以来，企业破产几乎翻了一番，达到了19,000。这显然对那些公司的员工造成了伤害，他们被迫失业或提前退休。随着更多公司濒临倒闭，整个经济的工人们都在担心未来会怎样。即使在健康的公司，许多员工也看到由于人员流失和裁员，工作负担增加。更糟的是，许多大公司的工资一直在下降。根据政府统计，过去五年中有四年整体薪酬下降。

在所有的社会压力下，提供心理健康服务的公司生意兴隆。根据东京一家私人研究机构心理健康研究所的调查，近90%的公司有员工因心理健康问题请病假，三分之二的公司表示有心理健康问题的员工数量在上升。

为了应对工作场所日益增长的压力，许多公司聘请了如日本EAP系统这样的机构，为道化学、杜邦和大成建设等跨国公司的员工提供咨询服务。“员工对他们的未来感到严重焦虑，”EAP的临床心理学家松本恵子说。尽管许多人想辞职，但“在如此糟糕的经济环境下，他们感到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工作，尽管面临压力和压力。”

然而，日本在通货紧缩方面的经验的悖论是，对于日本的一个群体——退休人员来说，生活从未如此美好。根据高盛、萨克斯公司的一份报告，50岁以上的人控制着日本11.4万亿美元家庭储蓄的80%。如果他们在1960年代或1970年代购买了房屋，即使在过去十年中遭受了巨大的纸面损失，他们的财产也实现了可观的增值。“总的来说，我非常幸运，”64岁的工藤宇一说，他在1991年完成了对东京郊区房屋的最后一次付款。“我在泡沫之前买了房子。”如果工藤年轻20岁，他可能会为下一次按揭付款而感到焦虑，或担心裁员。相反，他把空闲时间用来参加品酒会和烹饪课程。由于通货紧缩，他的收入比以前更能支撑生活。

通货紧缩为每个阶层的日本人带来了经济利益。就在十年前，日本是世界上监管最严格、封闭的经济体之一。一系列有效禁止大米和牛肉进口的法规意味着日本消费者必须为国内生产的产品支付更高的价格。索尼（SNE）、夏普和松下电器等日本企业在电子行业占据主导地位，能够维持高价。而关于商店的大小、位置和营业时间的复杂规则意味着零售行业被小商店主导，他们对普通商品收取高昂的价格。

今天，东京日常生活的价格仍然远高于大多数其他主要世界城市。但放松管制开始给日本消费者带来一些缓解——同时也助长了通货紧缩。在电信领域竞争加剧的情况下，手机费下降了一半。在美国贸易官员的压力下，日本已转向对大米的关税制度。这仍然使得许多外国谷物无法进入，但关税正在下降，外国人今天的大米价格比本地大米低约10%。而对牛肉的管控也有所放松，因此进口肉类在超市和快餐店随处可见。这意味着像极受欢迎的吉野家连锁餐厅这样的餐厅可以以仅$2.40的价格出售一碗腌制牛肉饭（均为进口），比五年前的成本低了$1.01。

不仅仅是进口食品在推动价格下降。随着东南亚和中国电子制造业的爆炸式增长，日本消费者在电视、立体声和计算机上的支出大幅减少。索尼、松下和夏普的电视、立体声和DVD播放器也都是从中国进口的。日本从中国的进口——2002年为660亿美元——在最新的财政年度首次超过了从美国的进口。

日本人购买这些商品的商店也在变化。全新的零售类别——100日元折扣店、销售低价进口商品的服装连锁店和仓储式百货商店——已成为常态。根据日本对外贸易组织的数据，从1995年到2000年，折扣店的销售增长了78%，而百货商店的销售增长了25%。

今天，男性服装的14%、酒类的8%和鞋类的9%是在折扣店销售的，贸易组织表示。像Gap、维珍集团和艾迪·鲍尔这样的外国零售商在近年来利用了放松管制和房地产价格下跌的机会，在日本扩张，创造了更大的竞争并进一步压低了价格。自1999年以来，男士西装的平均价格已从425美元降至353美元。根据政府数据，儿童运动鞋的价格已从23美元降至17.75美元。

折扣是日本繁荣的方式，这再次助长了通货紧缩。大野浩的花正公司通过在其30家超市提供便宜的牛肉和在其60家牛排馆提供特价餐而蓬勃发展。由于通货紧缩使得房地产价格下跌，该公司得以迅速扩张。1968年，当大野浩接管他父亲创办的公司时，唯一可用的牛肉是日本牛肉，价格高得离谱。作为一个有些特立独行的人，大野浩早期通过从美国和澳大利亚进口牛肉来建立他的业务，尽管那被认为是极其劣质的。然后，在1996年，花正开设了第一家批发肉市场，个人和餐馆都可以以15%到20%的折扣购买大块牛肉。

大野浩在东京市中心寻找可负担的租约时遇到了困难，他非常想扩张。在1996年和1997年，他开始联系那些正在削减分支网络的银行，看看是否可以接管他们的空间。但他们要求每坪（3.3平方米）约423美元，是大野浩愿意支付的两倍。现在，坏账危机使银行的要求有所缓和：他们非常乐意以合理的价格将关闭的分支租给大野浩，而他正在迅速向市中心扩张。

在小野看来，日本的经济困境和价格下跌颠覆了小企业与曾经强大的日本银行之间的整个权力关系，他对此表示热烈赞同。大企业贪婪地吞噬了债务。现在，通货紧缩正在摧毁它们的资产负债表。“像我们这样的中小企业在泡沫时期无法大量消费和借贷，”小野回忆道。“现在，一切都颠倒了。”

事实上，最灵活的小公司已经成为通货紧缩的主要受益者。确实，其中许多公司因缺乏资本和被中国进口商品压倒而倒闭。然而，幸存者正在学习在通货紧缩的海洋中游泳。曾经被最优秀的年轻工人忽视的中小企业，如今能够在失业率上升时以低廉的价格找到顶尖人才。

千崎公司是一家拥有16名员工的工业炉和污染控制设备制造商，年销售额为1000万美元。该公司曾不得不雇佣从大企业退休的老专家，因为“年轻工程师根本不会考虑加入像我这样的中小企业，”创始人千崎达说。如今，千崎拥有十几名年轻工程师——而且他也不需要支付他们高额薪水。由于房地产价格的暴跌，千崎成为了一名土地所有者。三年前，他在东京池袋商业区建造了一座三层的总部，购买了230平方米的土地，花费130万美元，这仅是1990年时成本的三分之一。“这是自战争以来最困难的时期，”千崎说。“但这对我的生意是有好处的。”

当然，如果你失去了工作，无法支付抵押贷款，不能让你的孩子上好学校，那么便宜的DVD播放器、下跌的房价和廉价的牛肉饭确实是微不足道的安慰。日本需要经济增长，一个不沉溺于坏账的银行部门，以及能够在面对来自国外日益激烈的竞争时保持市场领先的更高效的公司。5月9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再次敦促日本银行尽一切可能增加流动性，并给经济带来一点通货膨胀的刺激。但投资者明确表示，他们认为日本银行要么无法，要么不愿意采取任何行动。在5月中旬，他们将10年期日本政府债券的价格抬高到如此程度，以至于收益率跌破1%——这是第一次。

这无疑是市场相信日本的通货紧缩将长期存在的明确信号。当然，普通日本人并不需要债券交易员告诉他们这一点。他们每天在每一家商店和办公室都能看到通货紧缩的影响。这是一种既有害又有益的力量——它将定义日本未来数年的发展。

作者：布赖恩·布雷默和伊琳·M·久仁在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