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贸易理论 - 彭博社

自从美国人近三十年前开始担心全球化以来，经济学家们耐心地解释为什么总体上这对美国是有利的。是的，一些美国人失去了工作，要么是因为进口，要么是因为工厂迁往中国或印度等廉价劳动力国家。但大部分这类工作是劳动密集型和低技能的，可以由拥有大量低学历工人的国家更高效地完成。作为回报，这些国家购买更多由熟练工人制造的高价值商品——美国在这方面具有比较优势。经济学家表示，美国失去的工作和降低的工资在这些国家专业化时得到了弥补，导致更强劲的出口和更低的进口商品价格。

现在，这种长期以来的共识开始出现裂痕。确实，中国正在崛起为全球强国，重新调整许多经济关系。但从长远来看，更具破坏性的趋势可能是白领工作快速转移到廉价劳动力国家。编程、工程和其他高技能工作转移到中国和印度等地的事实似乎与200年来的比较优势理论直接冲突。随着这些国家每年毕业的大学生数量超过美国，经济学家们对美国究竟还有什么优势越来越不确定——或者在所谓的白领外包面前，理解全球化的标准框架是否仍然适用。“现在我们有了挑战贸易理论常见观点的贸易模式，这可能不再那么真实，”华盛顿特区国际经济研究所（IIE）的高级研究员加里·C·哈夫鲍尔说。作为自由贸易协议的主要倡导者，他仍然认为白领工作转移对美国是有利的。

在全国顶尖贸易经济学家之间酝酿的重大辩论，因诺贝尔奖得主保罗·A·萨缪尔森在《经济学视角杂志》（JEP）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而获得了新的关注。在这篇文章中，这位89岁的麻省理工学院名誉教授，几乎发明了现代经济学的大部分内容，质疑中国和印度日益增长的技能是否必然会使美国受益。

反应迅速。哥伦比亚大学的贸易经济学家贾格迪什·N·巴哈瓦提等专家在下一期JEP中反驳了萨缪尔森，抵制新外包可能降低美国工资或减缓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的观点。毕竟，这些经济学家在职业生涯中一直嘲笑这样的结论，认为这不过是保护主义的胡言乱语。然而，他们尚未能够将现实发生的事情与他们如此热情捍卫的观点调和起来。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著名贸易经济学家罗伯特·C·芬斯特拉说：“这是一个完全未被探索的问题，非常有争议，没人知道数字是什么。”

全球劳动力市场

萨缪尔森和其他人提出的核心问题是，是否不受限制的贸易仍然像他们长期以来所相信的那样对美国有利。自从英国经济学家大卫·李嘉图在19世纪初阐述比较优势理论以来，大多数经济学家得出结论，国家在相互贸易并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时，获得的收益往往大于损失。然而，今天，宽带和互联网等电信技术的进步导致了一种新的贸易形式，这种形式并不完全符合理论。现在，智力可以以低成本迅速传播到世界各地，全球技能工人的劳动力市场似乎首次出现，并有可能颠覆传统的国家专业化观念。

这种新发展可能会以三种方式扰乱美国经济。如果全球范围内有足够的廉价高技能工人可用，竞争可能会压低美国大量白领工人的工资。即使是仍然看到整体净收益的经济学家也同意这是一个潜在的问题。“这是美国高技能工人第一次将面临国际竞争，尽管尚不清楚这将对他们的工资造成多大伤害，”巴格瓦提说。

第二个担忧是贸易带来的收益将有多少流向美国消费者。到目前为止，全球化带来的痛苦主要由不到四分之一的劳动力承担，主要是低技能工人，他们的工资削减超过了全球化带来的低价商品的好处。但其他四分之三的美国工人仍然受益，因为他们没有受到外国工资竞争的影响。如果蓝领和白领员工都被抛入全球劳动力市场，大多数工人可能会在低价中失去的比获得的还要多。那么，增加贸易的好处将主要流向雇主。“所有工人都可能会失去，而股东会获利；你必须对此感到担忧，”哈佛大学贸易经济学家达尼·罗德里克说。

即便如此，这也不足以完全 derail 比较优势理论，该理论认为贸易带来的更高利润应该超过较低工资的影响。但同样，经济学家们第一次看到另一个因素在起作用。随着廉价劳动力国家的技能水平提高——例如，印度的新工程师阶层——竞争正在进入美国在全球具有优势的产品领域，例如软件。如果新的竞争将价格压得过低，美国的出口收入将受到影响，整个美国经济可能会变得更糟。

虽然像哈夫鲍尔和巴哈瓦提这样的专家怀疑这是否会发生，但他们甚至在考虑这样的概念，实际上是对一个长期被认为已定论的主题的智力海洋变革。当像中国这样的国家能够执行美国以前具有明显优势的任务时，萨缪尔森在他的新论文中断言，“比较优势不能指望创造……净收益大于净损失。”

经济学家们的重新思考可能很快会溢出到政策领域。没有人主张新的贸易壁垒，这可能是一个比疾病更糟糕的治疗方法。尽管如此，许多知名经济学家动摇的观点可能会证明是关键的。在1990年代，华盛顿大部分时间接受新的贸易协议，主要是因为专家们几乎一致认为贸易总是有利于美国。如果他们不再那么确定，公众的共识本来就不稳固，可能会开始瓦解。

明年将会有两个测试，当美国在世界贸易组织的成员资格进行审查时，总统所谓的快速通道权力也将进行审查。“我担心高技能工人中日益上升的焦虑会削弱美国对持续全球化的支持，”达特茅斯大学经济学教授马修·J·斯劳特说。

“有权感到害怕”

白领外包趋势可能会变得多大？失去的工作越多，对美国工资的影响就越大。位于马萨诸塞州剑桥的咨询公司Forrester Research Inc.（FORR）是最早发现白领职位转移的公司之一，并且迄今为止做出了最详细的预测。它预计到2015年，美国每年流向国外的工作平均为30万个。这可能是保守的，因为Forrester还发现，在1000家最大的美国公司中，参与某种程度的白领外包的公司比例将急剧上升——从今天的37%到2008年的54%。根据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哈斯商学院的经济学家阿肖克·D·巴尔丹和辛西娅·A·克罗尔的一项研究，已经有大约1400万个白领工作涉及可以电子传输的工作，因此理论上可以转移到海外。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对工资的影响可能会很大。Forrester分析师约翰·C·麦卡锡在美国劳工统计局（BLS）追踪的500多个主要职业中，识别出242个服务职位可能会受到影响。他根据雇主可能在2015年之前将工作转移到国外的比例对每个职位进行了排名。他的结论是：在此期间，累计的职位流失将达到340万个。这相当于今天在这242个职业中工作的5700万人中的6%。

哈佛大学劳动经济学家劳伦斯·F·卡茨表示，如果这个数字差不多，美国的白领工资将受到重创。他在与哈佛同事理查德·B·弗里曼和乔治·J·博尔哈斯的研究中发现，由于进口或工厂迁往国外导致的每1%的就业下降，剩余工人的工资将减少0.5%。因此，如果职位流失上升到白领总数的6%，这些工人的工资可能在2015年前下降2%到3%，卡茨估计。虽然在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几个百分点的下降听起来可能不算严重，但这大致与蓝领工人在最近几十年因全球化而失去的工资相当。“白领工人有理由感到害怕，”卡茨说。

经济学家评估潜在工资影响的另一种方法是查看人们失去工作后的情况，并推测可能因外包而被替代的人的情况。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经济学教授洛里·G·克莱泽对22年的BLS数据进行的研究显示，只有30%的被裁员工人在三年后赚得与之前相同或更多。到那时，只有68%的人仍然有工作，其余的人则失业、退休，或许在家照顾孩子。克莱泽发现，重新就业的人平均收入比之前低10%。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教授亨利·S·法伯表示：“显然，外包对美国工资将是有害的，考虑到职位流失的数字告诉我们的情况。”

但是即使更多美国工人的收入下降，其他美国消费者不会从全球化带来的低价商品和服务中受益吗？一些经济学家现在认为未必。大多数关于贸易对工资影响的研究，包括卡茨的研究，假设工厂工作岗位的损失只是将对劳动力的需求从一种工人转移到价值链上更高的另一种工人。因此，高学历的工人获得了许多低学历工人失去的东西。

但是如果白领外包的规模足够大，随之而来的工作岗位损失可能会削弱大部分美国消费者。部分原因在于这是一个规模的问题。毫无疑问，全球化可能会继续侵蚀该国的1450万工厂工人。如果再加上5700万面临全球竞争的白领工人，那么超过1.3亿的美国劳动力可能会感受到影响。然后，经济学家得出结论，全球化的好处主要会流向那些从廉价劳动力中获利的公司和股东，而对工人和消费者几乎没有好处。“如果大多数美国人的工资因外包而降低，那么资本将是主要受益者，即使美国GDP上升，”哈佛大学的弗里曼说。

国内动荡

离岸现象是否会对美国整体GDP造成影响？标准理论认为不会，但这现在是困扰经济学家的另一个问题。里卡多的洞察力表明，当各国之间的贸易增加时，所有国家都会受益，这一观点在20世纪初被两位瑞典经济学家埃利·F·赫克歇尔和贝尔蒂尔·奥林更新。他们表明，即使像美国这样的高技能国家与像印度这样的低技能国家进行更多贸易，里卡多的观点仍然成立，每个国家专注于其相对优势的产品。因此，对于大约60%劳动力拥有一些大学教育的美国来说，出口利用其技能的产品并从廉价劳动力国家进口低端产品更为高效。相反，印度只有一小部分超过4亿工人上过大学，应该抓住低技能工作，将高端产品留给美国。

这个理论与今天编程和其他高技能工作的流出不符。“根据赫克歇尔-奥林模型，我们不应该将这些工作送往[如此少的熟练工人]的国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贸易经济学家爱德华·E·利默说。但美国公司正是这样做的，因为劳动力成本更低，互联网使得将国外完成的工作运回美国变得可行。

尽管如此，大多数经济学家认为新的外包总体上是有利的。他们说，雇主的成本节省应该足以弥补任何工资损失。而通过降低软件和其他商品的价格，外包可能会推动美国生产力的新一波增长，类似于90年代计算机硬件价格下降所引发的增长，Hufbauer的同事、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凯瑟琳·L·曼的研究指出。

她和其他人认为，各国将继续专注于他们最擅长的领域。当然，印度或中国正在获得编程领域的高技能工作，但美国在药物研究或纳米技术等领域仍将超越它们。他们表示，与其从高技能和低技能这样的广泛角度考虑比较优势，不如进行更细致的区分，关注各国在特定行业或职业中的优势。“行业内部会有专业化，[这将带来]印度对我们高技能的巨大需求，”巴格瓦提说。

然而，其他经济学家，如利默和罗德里克，认为在新的全球经济中，这种微观层面的专业优势将是短暂的。毕竟，如果美国在航空航天研究方面更具优势，为什么中国不能迅速增加该领域的大学毕业生呢？它在电信和服务器领域已经在这样做了。

Leamer 和其他贸易专家表示，来自中国和印度等新兴市场的价格竞争可能会压倒公司从全球采购中获得的任何经济整体收益。他们提到了一篇著名的1968年论文，作者正是巴哈瓦提，他认为如果贸易降低了一个国家在其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上的价格，该国可能会变得更糟。巴哈瓦提称之为贸易的“贫困化”效应。在与商业周刊讨论这一观点时，Leamer写了一篇简短的证明，展示了低劳动力成本的 downward spiral 如何导致出口价格下降，从而造成贫困化。即使巴哈瓦提也承认，他的见解可能适用于今天的美国，尽管他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巴哈瓦提当时就表明，一个国家可以增长却变得更贫穷，这可能就是这个故事，尽管我对此表示怀疑，”Hufbauer说。

确实，美国可能已经遭受了贫困化。Mann的研究发现，美国芯片工厂的离岸外流占1990年代初个人电脑和内存芯片价格下降的10%到30%。这些节省提高了美国跨国公司在这些产品上的净出口，到2000年，这些公司在这些产品上实现了100亿美元的贸易顺差。

但是，美国整体是否真的受益了呢？Mann的研究还显示，这些产品的整体贸易逆差在1992年急剧下降，并且自那时以来一直保持在负值区域。因此，尽管大型美国公司通过将芯片工厂迁往海外而获益，但整体美国经济可能遭受了损失。“在我看来，这看起来像是贫困化，”Leamer说。

全球化，大多数贸易经济学家说，最终应该比伤害更有利于美国。但他们还无法证明这一点。在有人提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之前，关于最高技能工作的流失所发生的事情，围绕全球化的争论可能会更加激烈。

作者：亚伦·伯恩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