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十问美国的真格总统(修订版2.0)
我非常震惊地看到,2012年2月10日,就在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即将访美的前夜,《纽约时报》发表【特邀评论员社论】:《十问中国的假定储君》,作者沈大伟 (David Shambaugh) 是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中国政策研究室的主任。
作为一个中国问题专家,沈大伟教授肯定懂得高层外交的基本礼仪。他问问题的口气,似乎中国实验过的所有改革都是错的,只要不符合美国模式。须知,2008年的金融危机起源于美国而非中国。不过现在不是和纽约时报编辑部纠缠外交礼仪问题的时候。中国有句古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且模仿沈大伟的口气,也向美国真格的总统提十个问题。如果这些问题在一些美国读者看来挑衅味十足,那么我事先道歉。
自二大以来,美国媒体总是教导全世界,说美国总统的合法性来自于选举。但世界各地的民众颇为怀疑的却是:美国自封为世界警察的合法性,因为他们公开宣称他们的决策基于美国的利益,而非他国的福祉。
这将是一个让中国人民了解美国,也让美国人民了解中国的好机会。美国政策的自我中心在本国众所周知,但是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并不清楚。
这里是观察美国的人们想要知道的十个问题,提给美国下任的总统,包括奥巴马和他的共和党挑战者:
1.美国领导人会让美国重归政治改革之路吗?
自2008年金融危机,世界经济深陷萧条。正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首席经济学家、现麻省理工学院教授的西蒙-约翰逊 (Simon Johnson) 所指出,危机之源在于金融寡头绑架了美国政府。拯救美国经济的唯一出路是拆分金融寡头。美联储前主席、奥巴马前经济顾问,保罗-沃尔克 (Paul Volcker) 也表示类似的建议。
但是我们只见到奥巴马政府给金融巨头们注资一万多亿美元,却未见任何对危机制造者的惩罚措施。
美国领导人敢挺直腰板面对阻碍金融与政治改革的强大利益集团吗?他们包括金融寡头、军火工业集团、和跨国公司游说集团。还是像小布什那样,因为受过这些利益集团的好处而感激涕零?民主党和共和党的改革派们能在今年11月的党内选举中脱颖而出吗?
2.美国领导人能实现 “纠正预算失衡”之类的豪言壮语吗?
过去两年里,很多官方讲话都在号召把赤字财政的重心从社会福利和军事冒险开支向支持国内经济结构转型,以便为美国新的可持续经济增长奠定基础。但迄今为止,预算改革的现实和豪言壮语相去甚远。
3.美国领导人能否为美国的印第安土著安排一套采取更为人性化的政策吗?
他们的人口从西方殖民者入侵之前的几千万持续锐减,如今已从美国的政治舞台上销声匿迹。
美国政府确实有勇气向二战时被投入集中营的日裔美国人道歉。但是美国政府还没有给华裔美国人更严重的损害以道歉和赔偿。然而对于修建了三分之二横贯北美大陆铁路的华工 – 不同于修建了三分之一铁路的爱尔兰籍劳工, 1882年到1965年的种族主义排华法案还排斥华工向美国移民 – 美国政府迟迟没有道歉。加拿大政府已经显示出了政治勇气,向华裔加拿大人道歉和赔偿。美国政府是否也有勇气面对他们在历史上欠下的人权债务?
4.美国领导人真能管住那些好战势力吗?
好战势力正把美国政府把咄咄逼人的态势推向和中国有领土争端的国家,鼓励他们“对抗中国”。
5.美国领导人是否有充分信心,让主流媒体、社会媒介、互联网、和教育机构鼓励文化的多元性和平等对话?而非让他们成为信息战和文化战的新战场?
6.美国人民能驾驭他们的领袖导人吗?
这些领导人从冷战时代起就显示出令人担忧的倾向:他们总是绕开联合国和国际法,在全世界发动入侵。美国把军队派到一些非洲国家,把地区的某些不稳变成内战(例如在利比亚)或者完全的无政府状态(例如在索马里)。
7.美国领导人能否少推行一些言过其实的外交政策?
在需要华盛顿采取切实行动的地方,我们只听到老生常谈的外交辞令。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美国的辞令已经越来越不可信。
一个不祥的信号是奥巴马2009年12月10日的诺贝尔讲演。奥巴马从道德的高度证明美国有权扩大军事行动的目标。除了传统的保护美国利益的理由之外,奥巴马把使用武力的目标增加了三个场景:一是对付违反法律和规则的国家(如北朝鲜和伊朗),而是违反本国人权的国家(如苏丹的达尔富尔,刚果,缅甸),三是危及“经济安全和机会”的国家(这在暗示对中国的贸易战)。
奥巴马的新战略计划看来超过小布什的反恐战争。他又把更多的海军调集太平洋地区,放言要遏制“中国威胁”。
按他的算计,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的成本太小,不足以刺激美国经济。他需要一条大鱼,例如伊朗甚至中国,来推行有效的财政刺激政策,也叫军事凯恩斯主义。
大家请记:罗斯福的新政没有结束长达13年的美国大萧条。创造就业的最快办法是场大战,二战中的德国和美国都是如此。
1950年美国麦克阿瑟将军威胁对中国使用原子弹,中国并没有在朝鲜战争中退缩,尽管当时中国没有海军和空军。如今中国武装有导弹、核武器和卫星系统,人口是美国的四倍。有多少美国领导人,民主党和共和党都算,真的以为美国能在热战或贸易战中打败中国?还是给愤怒选民的一场竞选表演?
8.美国领导人如何应对日益增长的来自非洲、中东、和拉美国家的不满?
须知这些不满源于美国在能源、安全、和贸易上帝国主义贪婪政策。我们都知道美国和其他西方强国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10%, 但是却控制了世界上将近90%的资源,并且消耗世界上将近一半的能源。相比之下,中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20%,却只消耗世界10% 的石油。今天,既然美国很有钱又深陷债务危机。为什么美国不按市场惯例出售资产偿还债务?或者与债权国达成债转股的协议?如此可以发展国际合作、处理金融危机,和平发展难道不好吗?
9.美国领导人能否在全球治理中扮演更积极而不是更消极、更难缠的角色?
美国的虚拟经济大约是是世界GDP的10倍,近美国实体经济的50倍。从美国流出的投机热钱引发了拉美、东亚、俄国、南欧以及美国自身的金融危机。美国是否要继续站在金融寡头一边,对抗20国首脑峰会上多数国家的要求?这些要求包括:全球变暖、国际金融监管以及制裁国际寡头的反垄断法。
美国的军事开支几乎占世界总军事开支的一半,比仅次于美国的前20强国军事开支的总和还多。美国在全世界其他国家有700多军事基地。美国是世界第一大军火出口国。美国还是世界上第一个,而且至今是唯一一个,使用原子弹的国家。在中东、非洲、亚洲、和拉美,美国扮演的角色究竟是防止战争,还是加剧军备竞赛?
10.美国领导人是否具有推动中美关系的战略远见?
当今世界,再没有比这两个国家更重要的国际关系,可惜当下的两国关系中弥漫着战略不信任。要改善两国关系就需要中国领导人 – 以及美国领导人信守诺言,推动两个大国间的战略互信。
历史上,中美两国并无地缘政治的冲突,唯一的问题是台湾。要消除中美之间的不信任,有一个简单的方案:就是废止“台湾关系法”,以此换取两国在太平洋地区和其他世界事务上的合作。美国在内战期间并没有要求法国来做仲裁者。同理,台湾海峡两岸的中国人也不需要美国来监管中国的和平统一。美国现行政策为中国的和平发展与统一,制造的麻烦远多与化解。
我相信多数美国商人和州长们都想抓住中国开放的市场机遇,并与中国人民成为朋友。只有少数冷战老兵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要睁开眼面对急剧变化的世界。
这样也无所谓。中国人一向有耐心。我们用109年的时间才从西方强权手中赢回国家独立。人民共和国用了21年时间重返联合国的合法席位;用15年的时间谈判加入WTO。已有2200年统一历史的中国,有足够的信心等待美国领袖最终接受一个简单的现实:即美国需要中国、就和中国需要美国一样,谁让我们同住在一个小小的地球村!
习的访问不可能了解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而时间也会证明美国是否能最终出现一个在其内政外交上都赞成并推动积极变化的“改革型”领道人,还是不过又选出一个政治秀客?他在国内改革上畏首畏尾,但在国外冒险上胆大妄为!
未来的历史进程将见证两大体系之间的一场大赛。哪个制度在协调国内和国际的劳动分工上更为有效、更能持续?是“许诺竞争”选举出来的政客,以维持贫富间的持续分化?还是“政绩竞争”选择的远见领导, 来探索致力社会福祉的创新世界?
陈平博士,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复旦大学新政治经济学中心高级研究员,春秋综合研究院研究员。美国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校区物理学博士,研究题目是经济波动与经济混沌。他的代表著是:Economic Complexity and Equilibrium Illusion: Essays on Market Instability and Macro Vitality,Routledge, London (2010)。邮箱是: [email protected]
陈平于美国东部时间2012年2月12日上午4:31用电子邮件投书《纽约时报舆论部》,包括实名的地址电话等联系方式。等了两天没有回音后,于北京时间2012年2月14日上午9:42用电子邮件发给国内诸多学友。首先见到《观察者》网站刊登于当天的头版头条,见: http://www.guancha.cn/html/49646/2012/02/14/65828.shtml 英文的简要版由环球时报(Global Times) 发表于2012年2月15日: http://www.globaltimes.cn/NEWS/tabid/99/ID/696041/Ten-questions-for-the-US-leader-presumptive.aspx
【附录I:纽约时报特邀社论】
十问中国假设的储君
作者:沈大伟,2012年2月10日发表于纽约时报社论版。
华盛顿消息 — 下周来华盛顿访问的中国副主席习近平,可能是中国未来十年的领导人。他的来访提供了美国近距离检测他的绝佳机会。许多美国人甚至一些中国人都认为:习近平和中国一样,高深莫测令人好奇。美国的许多学者专家也试图通过习近平的到访,来瞭解他的内政外交理念。
虽然2007年成为被神化的胡锦涛的预定接班人以来,习近平已经在世界各地旅行。他在这个化妆般的预备期,至今还没有访问过美国(他早先作为省级官员访美过)。
这将是习近平的一个好机会让他了解美国,也让美国了解他。习近平在中国之外不为人知,即使在国内也是个谜。观察家将审视习近平在国内外政策上的取向。
下面是中国观察家们想要了解习近平的十个问题:
1.习近平是否会率领中国共产党重返政治体制改革之路?自2009年末开始,共产党从改革开放中倒退,停止和彻底扭转了由习近平前任曾庆红所领导的改革。
习近平是否敢对抗阻扰改革的保守体制?包括国家安全机构、军队、宣传机构、和大国企;还是像胡锦涛那样受惠于这些机构?改革派人士如李源潮、汪洋、薄熙来、王沪宁、刘延东等,能否在今年10月党的十八大上,和习近平一起升入政治局的高位?
2. 习近平和下任总理(目前的候选人可能是副总理李克强或王岐山)能否把经济“恢复平衡”的豪言壮语变为现实?
过去两年的官方讲话公开号召:经济从出口导向转向内需消费,投资从沿海转向内陆,作为中国新的可持续发展的模式。时至今日,投资的现实和豪言壮语不相匹配。
3. 习近平是否能制定更加人性化的西藏与新疆政策?这些地区的种族骚乱自2008年以来逐渐上升,最近几周达到高潮。国家安全部队采取的强硬办法,导致人命损失和不稳定性的加剧。这需要一个新的更温和的途径来处理。习近平是否有政治能力约束镇压机器,为焦虑的少数民族与汉族政权的稳定共存创造条件?
4.在国内的民族主义问题上,习近平和党的机构能否掌握局势?须知民族主义情绪正在迫使政府与邻国的领土争端上採取极端立场。他们要求对美国“挺直腰板”,并在国际社会中表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
5.主流媒体、社交媒体、互联网和教育机构受到的严格控制,习近平是否有充分自信全面松绑?
6.习近平是不是有能力驾驭军方?近年来中国军方的焦虑不断增加,表现在挑衅中国的邻国。似乎中国军队试图摆脱党的控制?
7.习近平是否能主导务实的外交政策,而不仅仅使用口头上的外交辞令?中国外交的陈词滥调越来越令人起疑,在变乱纷呈的世界,需要北京投入实际的行动。
习近平2009年底在中央党校讲话,明确批评在国内和外交政策空喊口号没有用,要以实际的行动取代空话。这让外界寄予希望。
8.非洲、中东、和拉美国家对中国在能源、国际援助和贸易政策上贪婪的重商主义日益不满,习近平如何因应?
9.习近平和中国政府是否将在全球治理问题上,多扮演更积极、更赞助的角色,少来些被动和阻碍的花招?中国会不会继续在联合国跟俄罗斯站在一起,反对安理会多数国家对叙利亚跟伊朗的制裁?还是改弦易辙,成为解答而非问题的一部分?
10.习近平是否怀有战略远见,愿意投资推进中美关系?
世界上没有比中美两国更为重要的相互关系。但可惜两国之间仍弥漫着战略性的互不信任。两国之间战略互信的建立,需要中国下一代领导人及美国总统共同参与。
习近平的访问大概不会回答所有这十个问题。时间将告诉我们:他是否作为一个“转变”的领袖,敢于拥抱并参与中国在国内外的积极改变;或者他仍然是又一个规避风险的党棍?
作者:沈大伟 (David Shambaugh),乔治-华盛顿大学艾略特国际关系学院中国政策研究室主任。社论的报纸版于2012年2月11日发表在《国际先驱论坛报》。
【附录II:奥巴马领取诺贝尔和平奖时的演讲】
Appendix II. Obama’s Nobel Lecture on Dec.10, 2009 (Excerpts) http://www.nobelprize.org/nobel_prizes/peace/laureates/2009/obama-lecture_en.html
A Just and Lasting Peace
Your Majesties, Your Royal Highnesses, distinguished members of the Norwegian Nobel Committee, citizens of America, and citizens of the world:
I receive this honor with deep gratitude and great humility.
And yet I would be remiss if I did not acknowledge the considerable controversy that your generous decision has generated. (Laughter.) In part, this is because I am at the beginning, and not the end, of my labors on the world stage. Compared to some of the giants of history who’ve received this prize – –……. I cannot argue with those who find these men and women ……to be far more deserving of this honor than I.
But perhaps the most profound issue surrounding my receipt of this prize is the fact that I am the Commander-in-Chief of the military of a nation in the midst of two wars. One of these wars is winding down. The other is a conflict that America did not seek; one in which we are joined by 42 other countries – including Norway – in an effort to defend ourselves and all nations from further attacks.
The concept of a “just war” emerged, suggesting that war is justified only when certain conditions were met. ……Of course, we know that for most of history, this concept of “just war” was rarely observed.
To begin with, I believe that all nations – strong and weak alike – must adhere to standards that govern the use of force. I – like any head of state – reserve the right to act unilaterally if necessary to defend my nation.
I believe that force can be justified on humanitarian grounds, as it was in the Balkans, or in other places that have been scarred by war.
America’s commitment to global security will never waver. America alone cannot secure the peace. This is true in Afghanistan. This is true in failed states like Somalia, where terrorism and piracy is joined by famine and human suffering.
But let me now turn to our effort to avoid such tragic choices, and speak of three ways that we can build a just and lasting peace.
First, in dealing with those nations that break rules and laws,……. Those regimes that break the rules must be held accountable. …..
But it is also incumbent upon all of us to insist that nations like Iran and North Korea do not game the system. ……Those who care for their own security cannot ignore the danger of an arms race in the Middle East or East Asia. Those who seek peace cannot stand idly by as nations arm themselves for nuclear war.
The same principle applies to those who violate international laws by brutalizing their own people. When there is genocide in Darfur, systematic rape in Congo, repression in Burma – there must be consequences.
This brings me to a second point – the nature of the peace that we seek. For peace is not merely the absence of visible conflict. Only a just peace based on the inherent rights and dignity of every individual can truly be lasting.
We will bear witness to the quiet dignity of reformers like Aung Sang Suu Kyi; to the bravery of Zimbabweans who cast their ballots in the face of beatings; to the hundreds of thousands who have marched silently through the streets of Iran.
Let me also say this: The promotion of human rights cannot be about exhortation alone. At times, it must be coupled with painstaking diplomacy. I know that engagement with repressive regimes lacks the satisfying purity of indignation. But I also know that sanctions without outreach – condemnation without discussion – can carry forward only a crippling status quo. No repressive regime can move down a new path unless it has the choice of an open door.
In light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s horrors, Nixon’s meeting with Mao appeared inexcusable – and yet it surely helped set China on a path where millions of its citizens have been lifted from poverty and connected to open societies. ……. Ronald Reagan’s efforts on arms control and embrace of perestroika not only improved relations with the Soviet Union, but empowered dissidents throughout Eastern Europe.
Third, a just peace includes not only civil and political rights – it must encompass economic security and opportunity. For true peace is not just freedom from fear, but freedom from want.
Agreements among nations. Strong institutions. Support for human rights. Investments in development. .And yet, I do not believe that we will have the will, the determination, the staying power, to complete this work without something more – and that’s the continued expansion of our moral imagination; an insistence that there’s something irreducible that we all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