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节说“女强人”和“帝国女性主义”-钟雪萍
不知从何时起,“女强人”在国内日常用语中成了贬义词。仔细想来,80年代初,文学作品最先发出信号:“女强人”男人不喜欢。尽管当初一些女作家笔下的女性,仍显出一定的英姿,即使已不怎么飒爽。
自己80年代到美国,通过英美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生课程,接触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理论。那时,跟国内出现的否定中国妇女解放成就相反,随着第二次妇女运动浪潮,“女性主义”作为视角,作为理论,在美国开始进入大学课程,并将在90年代成为主流精英文化一部分。曾经在争取女性权益起过重大作用的NOW(National Organization of Women/全国妇女组织)及其当时该组织的领导人物,在大众媒体上仍时有声音,仍时显身影。与当时国内开始出现的“男女平等”政策和意识诸方面的倒退相反,女性主义在美国显得时日中天,并且随着国内二十世纪第二轮全方位向西方学习的大潮,进入中国(那是另一个话题)。
但在不经意间,逐渐发现,那些“民间”的女性主义领导人物的声音和身影,在成为大学课堂里女性主义历史课程一部分的同时,最终消失在大众媒体的视野里。代之而起,并开始活跃在大众媒体里的,是政坛上出现的“女强人”。由此,西方女性主义的主流化,也逐渐与帝国和霸权的“强音”千丝万缕地搅在了一起。
尽管在90年代曾时日中天的“后殖民”理论,“第三世界”女性主义,后现代左翼女性主义,等,均对西方主流女性主义有所反思和批评。但那些声音基本限于研究生课堂范围,往往尚未飘出门外,便被淹没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联合起来产生的新浪潮和新噪音里。当然,时不时,即使微弱,仍不乏有要跟“大嗓门的”对喊一下的各类批评声。
克林顿时代,是美国政界女强人辈出的时代:首位女司法部长,首位女国务卿,首位“有政治野心”的第一夫人,等。小布什时代,亦不甘落后,女国务卿,女部长,若干。奥巴马时代,希拉里•克林顿,更是集前第一夫人,纽约州参议员,总统竞选人为一身,出任国务卿。锦上添花的还有新任命的两位最高法院女大法官。外加,跨小布什、奥巴马两界总统,首次出任众议院领袖的女众议员,和近二十年来,若干为美国驻联合国的女大使。等等。毫无疑问,这些“女强人”代表美国主流女性主义的成功。相比如此众多活跃在最高政坛上的女强人,“后妇女解放”时代的中国,无法与此同日而语。
然而,当电视里,广播里,越来越多响起这类女强人声音的时候,听到的却是跟自己理解的女性主义颇相矛盾的内容和语气。第一个让我产生如此印象的,是克林顿政府的驻联合国女大使(后又成为其国务卿的)奥布赖特。当她或坐在安理会圆桌前发言时,或代表美国政府回应各类国际争端问题时,说话语气带着代表美国政府立场惯有的进攻性,一种以“民主”,“自由”,“人权”为名义的,霸权者的帝国腔和调。内容上,从以保护人权的名义,威胁各类“不听话”的小国和大国,到以输出民主的名义对他国干预,不一而足。
小布什的国务卿莱斯,女性黑人学者,研究冷战和后冷战时期的苏俄政治,曾任斯坦福大学第一副校长。可以被视为美国主流女性主义又一成功的理想范例:不仅女性,而且来自倍受歧视的黑人族裔,不仅是成功的学者,并且还成为华府要人。这不是主流女性主义一直争取并欲得到的成果吗?任职期间,赖斯全面继续支持美国出兵伊拉克,阿富汗,以及在世界各地军事和非军事干预;在后冷战时代里,更是延续对俄罗斯的冷战态度和战略。
现任总统奥巴马的国务卿,赫赫有名的希拉里•克林顿,外加现任美国驻联合国女大使苏珊•赖斯,每每上镜,都用最强硬,傲慢无比,有时甚至粗鲁的口气,代表美国,面对世界发话。
20世纪,世界范围内的各种妇女解放运动,在不同程度上前所未有地冲击了父系制度。成果之一是21世纪的今天,世界政坛上“女强人”的数量和能量远远超出19世纪的女王和皇后。问题是,女性同时又都属于不同的社会阶级和阶层,不同的民族和族裔。在21世纪的今天,由几个世纪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霸权形成的世界格局究竟改变了多少。成功进入这一霸权格局的“女强人”,即使是会弹钢琴能写作的才女,亦可同时认同其内在的强权逻辑。作为个体,她们虽然自强不息,虽然发奋图强,成为超出众多男女的“强者”,但作为强权的代表,面对世界时,却往往同时又是帝国和霸权的化身,自觉不自觉地以女性主义之名,行帝国主义之实。
没有抽象的“女强人”。也没有单一的“女性主义”。重温一下三八节全名: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劳动妇女的解放,不是女人成不成为“女强人”,更不是男人喜不喜欢,而是赢得全方位的尊严和平等,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