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伊兹的仓鼠顾莹:为什么“药价暴涨55倍”不合理?
去年9月,美国的一家生物制药企业图灵制药(Turing Pharmaceuticals)一夜之间“红”遍全球,因为图灵制药在收购了用于治疗艾滋病并发症的孤儿药乙胺嘧啶片(商品名Daraprim)之后,将其出厂价从每片13.5美元涨至750美元,药价一夜暴涨55倍,引起公愤。而随着该公司的CEO去年12月17日因为涉嫌证券欺诈被捕,这件事似乎就此画上了句号。然而在为这种行径表示愤怒之余,不少人也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样的药物定价才算合理?
实际上,药物定价受到多种复杂因素的干扰,并非简单的“生产成本+企业盈利”。很多时候,看起来昂贵到令人咋舌的药价反倒有其合理之处,而表面上的“便宜药”其实可能并不便宜。
图灵制药CEO被捕
药物定价,就是“生产成本+利润”?
在很多民众心中,商品的定价似乎只包含了两个部分:商品的生产成本,和厂商、中间环节的应得利润。然而这种在农耕时代似乎有着些微合理性的观点,在现代社会中非但行不通,还会闹出各种笑话,例如朋友圈里“iPhone手机成本仅为XX元,苹果公司坐收暴利”的文章,就是犯了这种错误。当然,并非没有药物的定价适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诸多仿制药(又称“非专利药”)的定价便基本符合这一特点。
仿制药往往是在某一款药物的研发者(“原研企业”)所持有的药物专利到期之后,各家并未研发该药的药企生产并推向市场的产品。这些企业无需负担药物的研发成本,直接导致仿制药的价格要比研发者所生产的药物(原研药或“专利药”)的价格低上不少。这一现象在那些研发耗费很高成本的药物中尤为显著,例如著名的白血病治疗药物伊马替尼(imatinib),原研药的价格达到了每月2万多元,但在该药的专利过期之后,众多仿制药的价格只有每月约2000多元。
哪些因素左右了药物定价?
药物定价问题在原研药上就会变得更加复杂。一般情况下,一款新药的研发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
**化合物筛选:**由于现代药物以单一/复方化合物或是生物制品的形式为主,因此从化合物库(包含具有各种各样特性的化合物的数据库)中筛选可能的药物,是大多数药企在研发药物时的第一步。除此之外,相当一部分来源于天然物质(如微生物发酵产物)的药物,需要药企的科学家们通过自然考察来进行筛选。
**前期研究:**初步筛选到可能的药物(并为其注册专利)后,在离体细胞、实验动物上进行临床前试验,可以帮助科学家了解化合物的基本特性和潜力,大部分的化合物将在这一关即被舍弃。少部分通过临床前试验的化合物,药企将会在健康志愿者或少量病人中开展I期临床试验,以明确化合物的安全性和初步疗效、药代动力学特性等。
**后期研究:**在I期试验被证明有研发价值的药物,将会进入由数十或数百名患者参与的II期临床试验,以进一步探讨药物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倘若II期试验获得积极结果,药企一般会在大量患者中进行III期临床试验,根据其结果考虑申请上市问题。在少数情况下(例如药物在II期试验中出现突破性结果),药企在II期临床试验结束后也会申请上市许可。如果获得监管部门批准,药企可以直接将药物推向市场,并在专利有效期(尽管化合物专利往往有15年,但其中近半时间会损耗在临床试验上,因此实际有效期在7~10年左右)内独家生产该药。
药物研发的漫长过程无疑是为了确认药物的有效性、安全性等信息,但它们所带来的成本也是巨大的:在很多大型跨国药企中,利润的10%甚至更多会被用在研发环节上,具体到药物而言,每款新药的上市前研发成本会在数亿美元左右,个别甚至高达数十亿美元。这样一来,为了保证其有利可图,药企给原研药的定价之中,总是会包含这些研发成本,因而使很多原研药的价格是由研发成本、生产成本和利润共同组成的,其中研发成本占比最大。
然而在少数情况下,药物的成本并不遵循上面的介绍。其一是由于部分药物的化学结构过于复杂,从而大大提高了其生产成本在价格中的占比(有时甚至会超过研发成本)。例如治疗乳腺癌的海洋来源化疗药物艾日布林(Eribulin)的结构就十分复杂,以至于该药的生产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复杂(62步)的有机合成”,这也直接导致该药的单疗程售价高达2000英镑,相比其他普通化疗药高出不少。其二是仿制药企在仿制某些药物(尤其是胰岛素)时,受专利(很多原研药企会申请化合物专利之外的辅助专利,如工艺、剂型专利)或技术限制而需要自行研发药物的部分生产步骤,这也为仿制药增加了一定的“研发成本”。
什么样的药物价格才趋于合理?
前面已经提到,研发成本在大多数药物的价格中占了大头。随着近些年各国物价和人力资源价格的波动,以及研发更有效新药的难度增加,药企的研发成本和生产成本随之水涨船高。这无疑会造成一种现象——新上市的药往往“更贵了”。而在某些情况下,新上市的药物可能与已有药物相比,表面上“没有什么优势”,这更进一步地加重了消费者的疑问:昂贵的药物价格,究竟合理吗?
在药物定价方面,我们总是能找到一些极端事件。例如在2013年年末于美国上市的丙型肝炎治疗药物索氟布韦(Sofosbuvir,商品名Sovaldi),它的定价为每个为期12周的疗程8.4万美元。该药的服用方法为每日一片(每个疗程仅需服用84片),折合下来,每片索氟布韦的价格就达到了破天荒的1000美元。尽管索氟布韦有着传统治疗方法所难以望其项背的好处(缩短了治疗时间、避免了副作用较大的药物的应用、大幅提高了疾病治愈率),但上市后不久,这一价格还是迅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相当一部分民众和保险公司(在美国,绝大多数人投保私营医疗保险)认为该药的价格“荒唐”、“不合逻辑”,连美国参议院都对吉利德科学公司(索氟布韦的原研企业)展开了为期18个月的全面调查。
这么一小片的药价高达1000美元
不过在此事件引发争论后,医学专家对索氟布韦的定价通过药物经济学手段进行分析,结果表明“定价虽高,但尚无不合理之处”。这是因为虽然索氟布韦的短期定价(每疗程8.4万美元)十分高昂,但它和丙型肝炎此前的最佳疗法(平均每疗程8万美元)相比价格并未高出太多,却具有极其明显的优势(治愈率95%以上,此前最佳疗法的治愈率接近50%)。加之通过索氟布韦治愈丙肝病毒感染之后,可以有效地避免丙型肝炎进展所带来的肝硬化、肝癌等并发症,而治疗这些并发症的费用要远高于索氟布韦的定价。
对于另外一类药物——适用患者人数非常少,或是治疗罕见疾病的“孤儿药”而言,昂贵的定价则可能是让患者得到治疗的唯一方法。“孤儿药”由于其研发生产过程特殊且较普通药物更艰难,综合成本本身便会高于常规药物;这些药物非常之小的患者群和销量,又使得药企倘若以正常价销售药物,便难逃亏损的命运。因此,药企的高定价在一定程度上反倒可以让患者能够获得有效治疗,而那些难以负担药费的患儿,只需由社会福利机构(或药企)负担其费用即可,此类情况已有很多成功的先例。“孤儿药”定价很低的情况也有发生,但往往在最后会带来让大多数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在中国,治疗罕见病婴儿痉挛症的药物促皮质素(ACTH)便有着很低的政府定价,但由于该定价实在是难以维持药企的生产线,最终导致该药大范围断货,患者只能寻找替代治疗。
“药价暴涨55倍”是否合理?
在文章的最后,我们不妨回到著名的“药价暴涨55倍”事件之中。该事件中乙胺嘧啶的定价(每片750美元)并非是因为旧价格难以维持生产(该药以每片13.5美元的价格销售了数年,并无断货现象出现),也和研发与生产成本毫不相关(乙胺嘧啶于1953年上市,早已过了专利保护期,此时的药价已经不会包含研发成本,且该药的生产成本仅为不到1美元),药企声称的“增加价格以促进其他药物研发”也丝毫站不住脚。因此,各大媒体对该行为一致的否定态度并无问题,它的定价实在是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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