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科隆性侵案”里大众的眼球和“失范”的界限
近期笔者就"科隆性侵案"分享了一些观点,同时也浏览了一些国内的评论文章,其中某主流媒体上刊登的一篇专家文章的立论很是“骨骼清奇”。
论“搭讪中的文化差异”
此文作者认为: “科隆性侵案”令移民被污名化,跨年性侵案应该是一次被刻意放大的新闻炒作。论据包括:“在英国、德国、法国乃至荷兰等国,都曾经多次报道出年轻白人群体类似的丑闻。尤其是科隆火车站地区本就是类似案件高发的地区。今年并不是因为‘性侵案件’更加恶劣或是耸人听闻,而是因为有‘难民’的概念能够刺激大众的眼球。”“关于‘性骚扰’可能涉及年轻难民群体的外语能力,以及在与当地女性搭讪中的文化差异。所谓‘骚扰’往往是一个为风俗、文化高度决定的问题。关键性的因素在于女性是否感觉被‘冒犯’或是‘不适’。”
身为一名安静的弱女子,笔者顿时风中凌乱:在现代文明社会中,原来有一位叫“当地”的女性,会将“一群陌生男子围攻上来,尽管再三要求他们停止,还是被强行触摸胸部,强行将手插入裤内触摸裆下,衣服被撕破同时财物被抢走”,理解为“搭讪中的文化差异”而不觉得被冒犯。
同时笔者需要检讨一下定居欧洲十余年来对时事的钝感。英法德荷兰等国多次报道年轻白人团体的类似丑闻?没听说过。科隆火车站是类似案件的高发区?但德国警方已经公开强调这一次全新维度的犯罪活动是发生在德国本土的首例,没有类似先例。(详见笔者另一篇文章)
科隆近年来的罪案率大幅上升,以偷窃为例,警方数据显示已经从2010年的7002宗翻倍到2014年的14059宗,2015年状况仍继续恶化。科隆市所在的北莱茵州,是全德国接收难民最多的。警方数据显示,2014年11月1日至2015年4月30日的570宗罪案中,就有195名犯罪人来自摩洛哥,162人来自阿尔及利亚,117人来自罗马尼亚,27人来自叙利亚,只有14人是德国人。
上周又有德国媒体报道指出,警方报案数据显示,岂止科隆失守,实际上性侵案已遍布北莱茵州各个大小城市,媒体惊呼:北莱茵州沦陷!西德电台、北德电台和《南德意志报》得到的德国刑警总局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德国16个州中,有12个州发生了跨年夜性侵、盗窃案。案情最严重的是北威州,类似案件达1076起,其中692起为人身伤害和盗窃案,384起为性侵案。性侵案中又有116起兼带偷盗。警方现已确认了72名嫌疑人的身份,其中12人为德国籍,其余60人来自阿尔及利亚、伊拉克、阿富汗和叙利亚。
所以,当1月15日科隆边上的小城Bornheim宣告禁止男性难民进入泳池,那不单是因为管理者收到女性被男性难民性骚扰的投诉,还因为难民性骚扰已经成为了一种现象,一种哪怕习惯守规矩的德国人亮出各种指示图、各种公开信、各种规则布告和依靠各种社工教育也无济于事的心塞感。
截至1月19日,科隆性侵案的受害者报案已达883宗,其中497宗是性侵犯。科隆警方已明确表示目前确认的31名嫌犯全部都有难民、移民或非法拘留者背景,其中有部分是刚到德国不久的难民申请者。于1月18日被逮捕的首位嫌犯是来自阿尔及利亚的难民申请者,在科隆附近的难民营被抓获,他被指控在与多位其他犯罪人性侵被害女性的同时抢走了她的手机。
日前瑞典也被揭发与科隆性侵案同类的案件被警方遮掩。瑞典媒体DAGENS NYHETER指出,早在2014年8月的一次音乐节演出中,就有这样的案件。2015年报案的其中14名是15岁以下的未成年少女,2014年有18宗未成年少女报案,而嫌犯大部分是阿富汗年轻男性。该国总理Stefan Lofven表示警方的做法是“对这些年轻女孩的双重背叛”。瑞典是欧洲大陆除德国外接收难民最多的国家,2015年就有16.3万难民申请者进入瑞典。
性犯罪一直是全世界女性的噩梦,正如对女性身体和权利的尊重始终是欧洲现代文明的基底之一。谴责“科隆性侵案”,是因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是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搭讪文化的差异能令对女性的身心凌辱变得合理,也没有任何一种身份能让性犯罪值得体谅。
该案被广泛报道后有一位德国男性网友愤怒地写道:“一夜之间,我们的祖母和曾祖母辈用几代人的努力去争取的女性平权就这样被他们无情践踏。”大众被刺激的不是眼球,而是对文明和尊重的认知,是此案传递的将“广大女性身体作为性趣用品”的信号。
论在德国“失范”的难以避免
该作者又表示:“对于任何一个外来群体而言,在重新被社会吸纳接收的过程中,难免会产生诸多‘失范’的现象。这一方面是因为这一群体往往在融入的过程中,由于经济、文化、政治的实际弱势地位,带来了诸多心理上的扭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一群体对于移居地社会规则的陌生,带来的无意冲撞。而在对陌生人恐惧的天性之下,本地群体往往会在心理上对于这种‘失范’的现象反应强烈。所谓上千名中东难民的性侵大案,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传统排外流言在现代大众媒体中的重现。”
所以,科隆性侵案是因为任何一个外来群体难免的心理扭曲和对规则的无意冲撞,本地群体反应过激而已?!笔者不禁想起了某著名武打巨星的名言:我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正如当初大家立马开始同情巨星口中的“所有男人”,我不禁怜惜起作者口中的“任何一个外来群体”,从1960年代就在德国建设经济的大量外来工们,从1990年代起陆续增多的包括广大“留德华”们在内的留学生,能忍住不像科隆性侵案作案者一样去“无意冲撞德国的社会规则”, 你们辛苦了。
2015年德国女警Tania Kambouri根据她在参与处理难民事务中的真实经历出版了书籍《德国社会警报,一位女警的呼声》。书中记录了她在工作中接触的大量男性穆斯林难民没有基本的尊重意识,认为女人肮脏拒绝与她握手,甚至使用暴力把她打得鼻青脸肿。作为一位在德国长大的希腊裔移民第二代,她的故事引起了德国社会对“文化冲突”的讨论和批评:此类文化冲突,其实是相当多中东民众的传统价值观与德国传统宗教与社会公序良俗之间的格格不入。
它正导致作为德国社会基石之一的男女平权被无视,给社会带来了严重的负面效应:难民营内外女性被性侵案件大幅增长;德国女性甚至开始被建议不要穿着太贴身以免遭到男性难民骚扰或袭击……而科隆性侵案,不是“传统排外流言在现代大众媒体中的重现”,而是作为嫌犯的这些“直男癌”患者在德国一边享受现代文明生活,一边“文化排外”的巅峰体现。
不能相濡以沫,至少存异求同
2015年9月起,德国难民潮的涌入逐渐失控,各种安置与治安问题浮出水面。一直以来善于制定规则和以组织能力为自豪的这个国家和人民忽然发现,在鲜花与笑容的欢迎文化背后阴影逐渐浓重,而它涉及德国不愿意触动的政治敏感问题。
二战以后,德国即使在经济腾飞后也时刻不忘谨言慎行,在媒体中鲜有涉及国家形象的大规模宣传。直到2006年德国举办世界杯,才以政府名义在国内推出宣传片:“你,就是德国!”言下之义仍是希望人民为德国骄傲之余,务必以政治正确的言行去向世界展示形象。
近年来,随着难民进入德国的数目大量增长,德国国内管理和难民融入问题日渐突出,右翼活动有所抬头,但是在2015年默克尔宣布无条件接受难民前,右翼分子还是处于被抑制和否定的国内大环境之中。笔者清楚地记得,2014年圣诞期间,德国反对移民进入欧洲的PEDIGA组织声称,当晚要在科隆大教堂前进行一次排外示威,民间反对意见高涨。而当夜,科隆大教堂的主教做出了一个特殊的决定:把教堂及其广场的灯全部熄灭,这是多年来大教堂唯一一次熄灭灯火,而排外示威不战而败。关于这一事件,笔者当时的记录感言是:“天太冷,就做些暖心的事。”
“排外”并非当今德国的传统,在1月14日出版的德国STERN月刊中调查显示,即使在科隆性侵案发生后,60%的德国人仍然表示没有针对外国人的负面想法,虽然50%的受访者表示大量年轻男性难民的到来令人有不安感。
右翼分子正是利用了这种不安感,以及由于政府和媒体唯恐政治不正确而矫枉过正,导致一些民众的怨言没有出口,使右翼加强了宣传攻势。从难民潮恶化以来,PEDIGA的各种游行示威越演越烈,而反对移民、曾长期被边缘化的政党AfD支持率一路见长,从9%升到目前的15%,甚至有进入地方议会的可能性。他们曾公开地表示得益于难民潮带来的乱局,更声称科隆性侵案对他们有利。
在加入AfD的新成员中,不乏那些有疑虑,却因为政府推出强硬的媒体排外言论监管等措施而感到无处表达的民众;而更多的德国人因为害怕被标签为右翼分子,宁愿保持沉默。正如现任黑森州州长Volker Bouffier1月9日发言所指:“科隆这一夜改变了一切。”当政府和民众开始公开讨论与正视挑战后,德国的困局会被改变,一旦新的解决方案有效,预期右翼势力的上升趋势也会随之消减。
在与国内友人对难民潮的探讨中,笔者曾经这样概括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他们也一样;每个人都有恐惧暴力的本能,我们也一样。”在难民潮之前默克尔就曾经说过:多元文化主义是一个幻觉,欧洲的文化融入进程已经失败。然而,110万难民已经在德国。在“人道主义”“文化认同”等高大上的社科词汇之外,有一样叫“同理心”的东西至关重要:打着求救信号进入一个对你照顾有加的国度,若不能相濡以沫,至少请存异求同。
此外,笔者也在浏览中惊喜地发现,该作者在另一篇文章中曾经写过:“凡事不讲逻辑就会让自己显得简单粗暴,凡事不讲证据则会让自己陷入主观的想象而远离真实的问题。但是对于崛起中的中国而言,我们的最大的敌人恰恰是那种面对问题时,不讲逻辑、不讲证据,诉诸于简单的、直觉性的敌我斗争的思维惯性。”
对此观点,我不能同意更多。如若社会,媒体与写作者均依此行事,“污名化”之类的词语也许会逐渐淡出大众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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