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祥亨：表决对朝制裁决议前，先想想王毅部长的讲话

由于俄罗斯引用程序拖延，安理会对朝制裁决议表决会被再次拖延至纽约时间3月2日上午10时（北京时间晚上23时）。朝核问题一拖再拖，反映出几大国之间的冲突，而就在2月底，中国大陆外交部长王毅赴美参加国际关系领域的最大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并发表了关于朝鲜半岛无核化、台湾新政府、南海议题等方面的演讲。

在台湾，大多数观察人士都相当关心王毅外长提出的“宪法”论述，毕竟这是有别以往的新语法，然而这次演讲若单只看一个面向，则不免或有见树不见林之感。

综观此次演讲，王毅外长事实上仍旧稳持着和平姿态，以此立场尽力争取国家利益。西方盛行的国际关系主流论述为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这两者都是以利益为圭臬出发，然而当前中国大陆的外交论述中不只揉和利益，也包括道德，如北京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阎学通所提出的“道德现实主义”。以此面向观察，王毅在CSIS的立场符合中国文化一贯相承的“以和为贵”思路。

王毅外长访美，在CSIS演讲

毛泽东的矛盾论强调事物本质的相对性，在中国大陆的外交思维上也可窥见。王毅演讲通篇强调的和平原则，仍透露着国家为利益而斗争的意味。比方说，在朝鲜半岛上，王毅先是指明了中国大陆作为联合国安理会的一员，有着重大责任维护国际和平与稳定，但是接着在朝鲜半岛无核化上点明，六方会谈的复谈与无核化是相互连带的共生关系。“没有去核化就没有和平协议，没有和平协议就没办法达成长久的无核化”，企图使停止八年的六方会谈再度成为中国大陆影响朝鲜半岛的重要平台。

更进一步，王毅部长指出美国在南韩部署的“萨德导弹系统”（THAAD）雷达涵盖范围超过了朝鲜半岛，将会危害到中国大陆的国家安全。

当前的朝鲜半岛安全情势，主要是由于朝鲜不断进行核试验以及发展更长程的导弹，使得被当成假想敌的南韩和美国惴惴不安，吊诡的是，朝鲜本身也由于美军进驻南韩的近三万军员和具侦搜功能的基地设备，感到提心吊胆。这是当代著名的国际关系悖论——安全困境。

中方当然知道，若不在朝鲜与南韩和美国的“赛局”上增加沟通机制，则萨德导弹系统的进驻不会达到吓阻朝鲜的目的，反而弄巧成拙地造成朝鲜加速更大规模的武器测试。换句话说，少了六方会谈具备的沟通国际建制（international regime）功能，朝鲜半岛仍旧只能维持在冷战幽灵的僵局里。

再者，王毅在演讲中话锋一转，提出了南海议题。他援用国际海洋法公约强化中国大陆与东盟国家致力推动的“南海行为准则”，以和平解决在南海存在的争议。同样的，在这样的和平话语下，王毅也若有似无地对美国一贯以来关切的“自由航行”（freedom of navigation）做出反击，指出“没有任何商船抱怨他们的自由航行”，并暗指美国这些“外部国家”应该扮演建设性角色，换言之，潜台词就是这些外部国家目前都正在捣蛋。

即使在演讲完的问答时间，针对舆论关注的菲律宾岛礁仲裁案以及中国大陆武装化南海等问题，王毅引用海洋法公约第298条强化拒绝仲裁的正当性，暗讽了美国并未加入海洋法公约。

面对CSIS主持人咄咄逼人询问，质疑中国大陆一手武装化南海岛礁，另一手又反对南韩部署萨德导弹系统，王毅则在回应中表明，周围声索国已在取得的岛礁上比中国早部署了二、三十年，并继续部署，相较于此，中国大陆则已经停止。最后，王毅则笑里藏刀地指出，在南海周遭的其余国家都部署着不同的枪炮、两栖坦克、机场跑道、各式飞机、岛弹等武器设备，CSIS拥有强大的情报能力，何不用卫星影像再查看一次？

当笔者乍读到王毅的演讲稿时，与许多外界人士一样感到讶异，毕竟在CSIS的场子，将话说得如此犀利，是需要一些勇气和智慧的。但若是用“和平-斗争”的中国大陆外交逻辑来观察，则可以得知王毅事实上在演讲时，已然将CSIS当成亲美国官方立场的智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美国部署萨德导弹系统可能不是只针对朝鲜，同样地，王毅在CSIS的演讲也不全然只说给台下的观众听，更多程度上，王毅希望借由在智库的演讲，警惕美国不要在南海问题上一方面假装“不站边”，另一方面又针对性地指责中国大陆的南海作为。

演讲中最特别的是，王毅身为外长，理应尽量在国际公开场合避免谈及台湾议题，以免予人台湾与中国大陆是“两国关系”的外交印象，然而，这一次对此议题，王毅却侃侃而谈。第一个重点，他指出台湾“新政府”应该遵守“自身的宪法”，第二个重点，则是两岸同属一中的和平原则。

当前台湾遵守的宪法是“中华民国宪法”，“宪法”提及了“固有疆域”概念，这个固有疆域的说法则来源自1936年的“五五宪草”，详列了“秋海棠”的各个省份，换言之，王毅认为遵守“宪法”规定而当选的“新政府”领导人，自不该违反当选基石的“宪法”，潜台词则是不该追求分裂固有疆域的台独活动。

接着，王毅认为两岸同属一中所形成的两岸和平发展，“一中”是和平关键，在国共两党之间的协商以及马政府以后的谈判中，更确定了九二共识的核心意涵是一中。然而，同样地，王毅在CSIS演讲不是只针对台下听众说讲，他表面上未明说九二共识，留出了一定的空间，但实际上将核心意涵直接提出，硬性地画出了蔡英文应面对的“一中红线”，规范接下来的台湾“新政府”能够行走的路径。

以此分析，当前距离蔡英文上台仍有两个月，两岸关系的进展虽有止步，但仍在且看且行的观望阶段。北京了解蔡英文的上台，在言词上有其难以退让的台阶，即蔡长久以来拒绝承认的九二共识，但也清楚，蔡英文在选前曾表示“九二共识不是唯一选项”，这也给予了两岸关系继续进前的道路。九二共识的核心意涵是“一中”，王毅与北京都知道，重要的不是包装，而是双方对于意涵的体认和认同。这样的“宪法说”看似北京退了一步，但最多也只能说是一小步，能不能诱引蔡英文往“一中”跨一大步才是目的。

最后，尽管王毅在关键热点上有着许多表态，但是一切都得回到更大的国际格局来看，也就是崛起的中国大陆与现状霸权的美国。自习近平上台以来，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不断被提出，其内涵则继续深化，主旨在避免修昔底斯（Thucydides）的崛起强权与霸权的争战陷阱。虽然中美双边共同合作会走向双赢局面，但是西方战略大师李德哈特（Liddell Hart）也指出，战略双方都会想要尽力争取有利于己的和平。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未来走向，很大程度仍仰赖在关键热点的战术上，是否能维系“斗而不破”的和平与斗争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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