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赵轩、汪何媛：为了不成为另一个美国，欧洲人也是拼了

奥巴马4月底的告别之旅似乎走得并不顺利，先是在中东遇冷：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飞往俄罗斯避而不见，沙特国王萨勒曼也没有亲自到机场迎接。紧接着4月23日，德国汉诺威爆发了超过9万人的大规模反TTIP示威游行，包括德国工会联合会以及环保、消费者保护、文化保护等组织和团体都参加了游行。要知道，奥巴马此次德国之行的一个重要议程就是参加4月25日的TTIP第13轮谈判，德国民众竟然这样不给面子，简直让堂堂美国总统有些下不来台。

2013年6月，欧美正式宣布启动“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简称TTIP）的谈判。截至目前谈判共进行了12轮。尽管第13轮谈判取得些许进展，但一些敏感议题仍被搁置。而如果最终谈判顺利完成，TTIP将成为历史上最大的区域性自由贸易协定，届时将形成一个以美国为中心，几乎囊扩全球所有发达国家的超大型经济联盟。

TTIP将综合解决与关税、服务、投资和政府采购有关的市场准入障碍,其主要目的是通过取消关税、简化通关程序、降低监管负担、开放公共采购市场、扩展双边贸易和投资，刺激欧美国家GDP增长，从而扭转长期低迷的经济走势。据欧盟独立研究报告，TTIP生效后，欧盟对美国出口总体将增长28%，每年将从中受益1190亿欧元，按平均计算欧盟每个四口之家每年将增加545欧元的可支配收入，同时也将为世界带来1000亿欧元GDP的增长。

德国民众抗议TTIP

然而对于美国来说，高调推进TTIP的深层原因是美国欲重夺国际贸易规则制定的主导权。TTIP试图维护、改写和创立国际经贸和投资规则，其标准之高和覆盖领域之广远超出其他自贸区协议。目前，TTIP已在第三方和全球经济治理层面引起强烈关注；同时，TTIP制定出的高标准和新规则对于其他双边FTA具有强烈的示范效应。欧美试图利用“规则领跑”来提升自身竞争力。

不过，TTIP也是一个具有争议的贸易协定，它在欧洲越来越遭受民众质疑。根据德国民调机构调查，40%以上的受访者反对TTIP。在奥巴马对德国访问的前一个月，德国民众曾6次在各地示威游行抗议TTIP。其中，4月18日德国慕尼黑有2.3万人上街抗议TTIP，莱比锡有2000人示威，斯图加特有近千人，法兰克福也有700人；欧洲其他城市同样也发起抗议活动，布鲁塞尔约有2000人游行示威，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和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上千人抗议，捷克首都布拉格和波兰首都华沙有300人响应。

欧洲民众反对TTIP的理由集中在以下几点：

1.利益分配。欧盟是一个由28个国家组成的经济集团，其核心成员与南方国家之间在经济发展、经济结构方面存在明显差距，因此欧盟内部各成员国对TTIP谈判的利益诉求和关注重点也不尽相同。例如德国更多关注汽车及其零部件贸易，法国则更多关注其独具特色的影视产品市场是否会受到来自美国好莱坞的冲击，英国人则关注健康问题。

这就意味着，TTIP能给欧盟带来的可观利益在各成员国之间以及成员国内部的分配都将是不平衡的，特别是某些成员、某些领域还可能因TTIP带来沉重的调整代价而利益受损；而欧盟内部没有一种有效的财政转移机制来矫正这种利益分配的不均。

2.透明度问题。美国商务部长普里茨克曾表示，协定谈判非常庞杂，只有达成共识，才能告知公众。目前，除了参与谈判者，他人很难见到内容全文。直到如今，欧盟各国政府官员如果想知晓TTIP的协定内容，则必须去美国使馆；而各国议会迄今没有见到全文，虽然当中有些部分是需要成员国议会批准的。TTIP高度保密的谈判过程引发了诸多不满和疑问。一些反对人士认为，如果TTIP谈判草案不公开，或许会加快政府层面TTIP的达成，这样的谈判方式令他们感到恐慌和愤怒。

3.食品和环境安全问题。在食品安全领域，欧美的管制差异很大。欧洲基于“预防性原则”长期坚持高标准的卫生和食品安全政策，阻止可能危害人类健康的产品进入欧盟市场；而在该问题上，美国则坚持在有切实证据证明其对人体造成危害后再禁止使用的态度，其所秉持的标准远低于欧盟。

以化妆品为例，欧盟禁止添加的成分多达1200种，而美国只禁止12种；在转基因农产品方面，德国、法国、意大利禁止转基因农产品的出售，对于含有少量转基因稻谷成分的产品，一旦转基因成分达到0.9%，则需要在产品包装中清楚地标示，而美国对于包装上是否标识其转基因成分是基于生产商和销售商的自愿。

欧洲民众担心TTIP的签署将导致食品和环境安全标准向远为宽松的美国标准靠拢，包括大幅度降低对转基因食品、农药和激素使用的控制，也包括生产过程中对有毒物质的控制。欧洲民众更担心，广泛使用抗生素种出来的农作物，含有了人工荷尔蒙的牛奶，注射了激素的牛肉、鸡肉，用氯洗过的鸡肉，以及其他转基因作物制品等美国食品的大量涌入，会使他们以后很难吃到纯天然的食品，严重影响欧洲的食品安全。

4.就业。自欧债危机以来，欧盟的就业情况每况愈下。据2015年1月《世界统计》显示，欧盟从2008年到2014年的平均失业率分别为7.9%、7.1%、9.1%、9.9%、10.7%、10.7%和10.0%，总体呈上升趋势。至于欧元区的情况更加糟糕：最近4年的平均失业率也是呈上升态势，分别为10.4%、11.7%、12.1%和11.5%，其中希腊最近4年的失业率，分别为22.0%、25.7%、27.5%和25.9%。

如此严峻的就业形式，使欧盟民众更加关注TTIP对欧盟就业的影响。尽管研究表明，TTIP的签订将会给美国和欧盟带来可观的经济增长与就业量。然而，TTIP的签署也必然会对欧盟的多个产业产生冲击。如大量美国农副食品势必会对欧盟的农业和食品工业造成冲击；法国文化产业也会受到好莱坞电影的冲击，从而导致大规模失业。另外，劳工标准和工会权力也会向更低的美国标准转移，从而损害欧盟工人的权益。

如何让欧洲民众接受TTIP，是奥巴马面临的大难题

5.民主制度。TTIP的一些条款将削弱主权国家在贸易争端中的决策权，严重偏向跨国企业和投资者的利益。美国政府坚持将投资者和东道国政府之间的争端解决机制（Investor-State Dispute Settlement, ISDS）引入TTIP中，ISDS条款的设置旨在保护外国投资者在投资目标国的利益不受侵害。这个机制使得政府的政策一旦引发公司的盈利亏损，后者可以起诉政府。事实上，有些跨国公司已经就环境、健康和安全领域的监管等问题对欧盟部分国家提出了诉讼，更有某些跨国律所和相关机构借此契机，鼓励企业起诉国家，从中获利。

这将使得投资目标国政府处于被动的局面：因为害怕被起诉，政府可能会因此放弃一些关键性立法，导致政府的立法能力被削弱。也就是说，跨国公司可以左右政府作出的建立在民主基础上的决策,损害公共机构的监督调节能力，进而损害民主体制根基和国家主权；同时将风险成本转嫁到该国公民的身上，使国家及公众利益受到损害。

6.公共服务领域。二战后，欧洲各国相继成为“福利国家”。以英国为例，英国实行“收入均等化，就业充分化，福利普遍化，福利设施体系化”的福利制度，包括“从摇篮到坟墓”的各种生活需要在内的社会保障制度，其资金主要由国家税收解决。而向美国公司开放欧洲的公共卫生、教育和用水服务，则可能会导致公共服务的私有化，影响欧洲民众的基本生活质量。

而任何私有化过程都是无法逆转和修正的，例如英国铁路私有化被发现不利于铁路服务发展，民调显示70%的人希望重新将之公有化的案例，将永远不可能被实现。也就是说，只许公有变私有，不许私有变公有。而私有化会令这些服务变得更昂贵，老百姓的基本生活质量将明显下降，这是一直以来享受免费公共服务的欧洲人难以接受的。

7.隐私权。欧盟议会成员认为美国应尊重欧盟的基本权利，对个人资料给予高度保护，而美国则希望确保数字资料的跨境自由流动并就此形成新的协定条款。这可能会引致欧洲放松保护个人隐私数据的法律，与欧盟各国加强隐私权保护的法律规则相冲突，从而引发个人资料如何在国际流动的同时仍受国内隐私法保护的问题。

对于欧盟民众来说，资料保护和隐私权是一个敏感的议题，他们不希望因为TTIP而削弱欧盟各国加强隐私权保护的法律规则。此外，“斯诺登事件”引起欧洲国家政府和民众的强烈不满，欧洲民众对美国共享敏感数据的政策和系统缺乏信任。

8.双方谈判实力的非对称性。尽管美国和欧盟都是当今世界发达经济体的主要代表，都有着庞大的经济规模和广阔的贸易市场，但从整体实力和国际经济影响力等方面来看，欧美双方谈判实力仍有明显差别。对于谈判双方来说，实力强的一方往往会采取果断和强硬的态度来推动进程的快速进展。例如，欧盟提出“在欧美双方建立一个共同的金融监管框架”；而美国财政部不愿将金融服务规则纳入谈判内容。此外，美国在海运和航运服务方面对欧盟都存有限制。这必然会引起欧洲民众的不满。

总体而言，批评人士担心，TTIP将通过贸易将美国的标准渗透到欧洲的生产和生活领域，攻克欧洲这个注重社会公平和环保的社会民主主义大本营，为私有化、小政府、降低劳工和环境标准开绿灯。欧洲民众担心他们将在经济、文化等几乎所有领域被美国主宰，从而变成另外一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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