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钟:特朗普发推拿通用汽车开刀,其中包含了几层深意?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金钟】
2017年伊始,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又在推特上作惊人之语,炮轰美国通用汽车公司,指责该公司将美国的就业岗位转移到墨西哥,威胁通用汽车要么把雪佛兰科鲁兹车型从墨西哥迁会美国制造,要么就要对通用汽车征收高额的边境税。此言一出,立刻成为全美关注的焦点,引发各方议论纷纷。
“推特治国”的特朗普接连发推,第一条威胁通用必须要在美国本土设厂,否则要交高额的边境税,第二条感谢福特做出了“表率”,为美国制造了700个工作岗位
特朗普的这个推特一共只发了25个英文单词,而造成的影响却很大。通用汽车赶紧出来申明他们每年在美国销售的科鲁兹中大部分都是美国制造,只有几百辆是从墨西哥工厂生产并进口美国的。而同为汽车巨头的福特汽车公司,也是立刻宣布取消在墨西哥的约16亿美元的一个新建工厂项目,转而决定在美国的现有工厂追加7亿美元投资并增加700个工作岗位。
还没有成为总统的特朗普,为什么可以通过一个推特就让美国最大的两家汽车巨头向他低头呢?而且自从特朗普当选以来,他已经通过推特连续炮轰了多家美国大公司向海外转移工作岗位的行为,到现在为止是战无不胜。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特朗普精明的媒体策略,对于炮轰对象的巧妙选择,还有他给企业做出的政策承诺。
特朗普选择第一个攻击对象是美国联合技术公司(United Technologies)下属的一家生产空调和制暖设备的子公司(Carrier)。对于这家子公司特朗普没有直接的筹码,但是母公司拥有很多军工业务,是2015年美国联邦政府第七大合同承包商,做了2万多个政府合同,总金额近70亿美元。
从联合技术公司的角度来说,未来的联邦政府老大发话要你保留几百个工作岗位,你难道要正面顶撞吗?于是在全美国人民的注视下特朗普和联合技术公司老板达成和解,一起视察了那子公司的美国工厂,做了一个大秀。
而特朗普接下来选择的炮轰目标也是类似的企业巨头:洛克希德·马丁和波音,分别是2015年美国联邦政府第一和第二大合同承包商。于是全美国人民又领略到特朗普对待资本巨头的强硬姿态和资本巨头在他面前的谦卑退让。
在公众的注视下,在精心选择的对手面前接连获胜的特朗普一时间气势无双。而几家军工巨头的让步,还有软银孙正义的顺水推舟以及硅谷巨头们的上门和解,也给其他企业老板们做出了榜样:不要在特朗普风头正盛的时候轻掠其锋。
去年12月,日本商业大亨孙正义向特朗普承诺在美国投资500亿美元
所以,对于通用和福特两家汽车巨头来说,虽然他们不靠着联邦政府合同过活,但是也没有必要去当这个和特朗普对着干的出头鸟,而他们的态度也正落入特朗普的算计之中,于是通用汽车和福特也就变成了特朗普刷声望的垫脚石。
当然,在这些公司的应对计算当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量:在共和党选举大胜的背景下,特朗普目前拥有很大的制定政策、法律、和监管法规的自主权。尤其是特朗普在炮轰时屡试不爽的税收政策,更是每每被企业和媒体提及。
那么,特朗普反复提到的边境税到底是什么样的政策呢?
或许有些人以为这边境税指的是关税,但是特朗普在这个推特和过去多次发言中对于边境税(border tax)和关税(tariff)的使用区分的相当清楚,因此不可将两者混为一谈。特朗普所指的边境税,实际上是他承诺的所得税改革中的一个部分。当然,美国所得税制十分复杂,在这里,我们只讨论与边境税高度相关的公司所得税的问题。
特朗普虽然在竞选过程中和当选后的讲话中经常将税制改革挂在嘴边,实际上真正编写美国税法改革方案的是拥有立法权的国会议员们。在几百名议员当中,有两个人对于税制改革方案的制定特别关键:现任众议院发言人保罗·瑞安(Paul Ryan)和现任众议院财税委员会主席凯文·布拉迪(Kevin Brady)。可以说特朗普提出的口号和目标就要靠这两个人变成切实可行的政策法律加以实现。
保罗·瑞安
凯文·布拉迪
在讨论特朗普税改方案之前,首先简单介绍一下美国现行公司所得税体制(限定在联邦税一级):**美国公司所得税是累进税制,针对美国公司的全球范围内的收入和外国公司的美国境内收入进行征收。**而美国公司在美国以外其它国家的收入虽然必须缴纳美国的公司所得税,但是现行税制允许这些公司将收入滞留海外,推迟缴纳。另外美国联邦税里面没有流转税(增值税和消费税,其中消费税在州一级征收)。
目前美国各界对于这个税制带来的负面问题有着统一的共识,主要就是税率高,美国公司所得税的最高法定税率是在39%左右,当然大部分公司的实际税负不会有这么高。由于美国公司的最高法定税率高于其他大部分国家,而且热衷于将公司利润通过各种手段转移到海外子公司进行避税,继而有许多投资和工作机会也被转移到其他国家。
虽然我们还没有看到特朗普谈论税改的具体方案,但是税改的直接负责人保罗·瑞安和凯文·布拉迪已经多次在各个场合透露了许多细节。**首先,税改后,美国将不再对美国公司的全球收入进行征税,而是统一对所有公司的美国销售收入进行征税。其次,所有公司(包括美国公司和外国公司)在美国境内的生产加工的成本开支在计算纳税额的时候可以抵扣。**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公司从国外进口的原料、半成品、成品和服务都不能在计算纳税额的时候加以抵扣。
举例来说,假设一辆通用的雪佛兰科鲁兹在美国售价是20000美元,而在美国境内生产成本是15000美元,在墨西哥的生产成本是13000美元。再假设税改后税率是20%,那么通用汽车销售一辆美国产的科鲁兹会得到税前利润5000美元,纳税1000美元,最后税后利润是4000美元。
而在美国销售一辆墨西哥产的科鲁兹得到税前利润7000美元,纳税4000美元,最后的税后利润是3000美元。
在这个例子中,在新税制下,对于通用汽车来说,在美国市场销售美国国内生产的汽车明显更划算,因此通用公司也就更有动力将减少汽车进口并将投资和工作岗位转移到美国国内来,而这也正是特朗普和共和党国会党团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熟悉中国税收的朋友或许已经看出来了,美国所谓的公司所得税税改方案实际上很像国内已经实行多年的增值税,而所谓边境税其实就是我们的“进口增值税”。当然其中也有区别,最主要的两点区别就是:美国的税改方案要将人工成本纳入抵扣范围,而我们的增值税是不能抵扣人工成本的;美国的税改涵盖所有在美国的商品销售和服务收入,而中国的增值税还有相当部分的服务收入是不在征税范围的。
这个方案到底能否落实成为法律条文呢?目前看有两大障碍:美国现有极端复杂的供应链和相关国际贸易协议的约束。美国企业花费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全球供应链在这个税改面前要被全面颠覆,首当其冲的就是广大美国零售企业,其次还有那些依靠海外供应商的各种生产和服务行业。因此这些利益受损的企业集团应该会全力阻止该法案在国会的通过,或者在法律条款里面掺沙子,制造各种漏洞。
其次,类似这种增值税的流转税在世界贸易组织(WTO)的规定中是不能抵扣人工成本的,美国税改方案应当违背了相关贸易协定条款。当然,在特朗普反对自由贸易的强硬态度面前,很难说WTO条款对他有多大的约束力。
最后,美国税改在一定程度上会促使相当部分的美国资本的对外直接投资。这乍看上去似乎和特朗普税改的初衷矛盾,但是实际上却是这个税改方案产生的必然后果。按照前面的分析,**特朗普的税改会在美国产生一个“进口替代”的作用,相当一部分的进口商品将会被美国本土产品所取代。**这个过程中美国本土的直接投资和就业都会有所增长。
但是,在考虑到税改对需要大量进口配件的生产型行业的影响的同时也要考虑这个政策对于有大量出口业务的生产型企业的影响。在当前美国较低的失业率水平和通胀开始抬头的背景下,税改后美国生产成本必然上升,美国原来的出口行业的竞争力将受到相当大的负面影响。
对于那些海外收入占公司收入的主要组成部分的跨国公司来说**,税改后海外利润将不再纳入美国税收范围,其国际业务的投资回报率与以前相比会有大幅提高,这也让海外市场的吸引力继续增加。**
美国出口行业为了维持原有的竞争优势,将会增加海外投资来服务海外市场。而中国作为目前世界上增长速度数一数二的巨大新兴市场,如何面对美国税改政策带来的投资和销售上的变化,这也是蕴含机遇的一个重大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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