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为母亲拍照4年：当年她把我抱回了家，给了我全新的生命

2013年初春，摄影师高山开始拍摄自己的母亲。这些动人的照片，微妙地改变了他们母子的关系，让人感触颇多。

1月19日，界面新闻以高山自述的方式进行了报道（图、口述/高山 采访/ 朱墨），全文如下：

我出生后的第八天，母亲在鹤壁淇县的县城见到我，把我抱回了家，我开始了全新的生命。

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是抱养的，由于性格敏感，总会在日常生活中感知到这个事情。2014年，母亲正式告诉我这件事。我一直纠结自己到底来自哪里，我出生在什么地方，那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生活怎么样。现在这些都已经释怀。

我出生的那年是1988年，在河南安阳长大，16岁辍学，四处打工，干什么也没长性，生性倔强，在工作单位总会与领导发生矛盾，06年自学绘画，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慢慢地接触到了摄影，一晃也就做到了现在。

我现在在安阳大学门口摆个小摊子卖小吃，每天下午出摊晚上10点左右收摊。名义上和父母住在一起，实际是家里每天就自己一个人，他们24小时都会在车棚工作生活，偶尔晚上回来休息。

2013年的初春，那天阳光很好，我站在窗前拍摄盆栽里的小花。母亲有一条很漂亮的裙子，她从来没有机会穿，那天她穿起这条裙子，我拍了几张她抱着花盆微笑的照片，转过身继续拍花，身后传来了她的声音：“来，给我拍张裸照吧。”在此之前，我没有给母亲拍过一张照片。

在大量拍摄以母亲为主线的日常照片后，我发现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她的生活方式，她的喜好，她所关注的事物。我生在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家庭，随着不断的拍摄，我慢慢触摸、拥抱母亲，敢说出我爱她。她慢慢理解了我做的事情，能坐在一起说会儿话了。

我母亲看过我拍的一些照片，有一些肖像照片她很喜欢，她说照片拍得真清楚，一道道皱纹都能拍到。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那条裙子，父亲90年代跑长途汽车的时候，在上海买给她的。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穿过。我很小的时候，有一个表姐总是借这条裙子出去跳舞。

我的父亲是一个长途汽车司机，开了35年大车。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看到父亲与母亲有什么亲密的行为，我穿上他的西装与母亲跳舞，只是我与母亲谁也不会跳。照片出来后，我看到母亲对着镜头微笑。这件西装是父亲定做的，他对母亲说退休后就不能挣钱了，他一下定做了三件，穿到了现在。

母亲洗澡的时候，我会问她用不用搓背。搓完背，拿起相机，取景器已经完全雾化，看不清任何东西，凭着感觉我伸出手去触摸母亲，水流拍打着手背，不知不觉中按下了快门。

家里的废布头有很多，母亲把这些废布剪成方块，一块一块缝起来，用来当床单、门帘子。拼起废布的是杂乱的线头，母亲眼神不好，线头也就没去多理。

母亲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流了很多血，嘴也肿了，她不肯去医院，说过两天就没事了，过了一个多月，嘴里的肿也没有消掉。

母亲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说自己看起来真的好老啊。她眼角里长了白内障，要很近距离才能看清楚东西，照片中的右脸颊长了个痘痘，她自己捡下一片树叶敷上去，说这样更管用。

这把梳子用了超过30年，以前上面总是缠绕着很多长头发，这几年少很多了。小时候我总用这把梳子当玩具一样梳理自己的短头发，当时不理解谁会使用这么宽的梳子。

家里马桶的垫子都是母亲自己织的，用的也是这里那里余下的线头，这些废线头什么样的颜色都有，这些不一样的颜色最后编在一起，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

阳光好的时候，洗完头发，母亲喜欢在阳台把头发晒干再出门，这一头长发最后还是剪了下来，被我收集了起来放在盒子里。

她把头发剪短了。她说留长发很难受，头发很密，打理起来很麻烦，为此父亲跟她吵了一架。记得小时候，我父亲总是要求我母亲留长发，穿高跟鞋，出门要让她化妆。

我的头发都是自己推的，长到一定程度就索性推光。不知道碎头发怎么落到了母亲的肩上。

家里散落的线头，我父亲把线绕在胳膊上，一圈一圈递给我的母亲，母亲把这些线头缠绕成一个个线球。印象中这样的画面就出现过两次。

家里经常用的就这一把刀，每次做饭后刀的周围总是发生着变化，这把刀从来没怎么磨过，很钝，就这样将就着用。

母亲退休后，总是闲不住，找了一个看车棚的工作。我们生活的地方是钢厂的生活区，人们骑电动车、自行车上下班。以前一辆自行车能骑20年，这几年人们更换的频率很快。

2015年，我的眼睛做了手术。刚做完手术不能沾水，戴着游泳镜给母亲搓完背，搭着她的肩，拍下这张合影。那段时间我洗澡也要戴着泳镜，水流顺势而下，身体其他地方已经湿润，而眼睛还是很干燥。

母亲买来一堆苹果、蒜头放在这里。每次我拿去吃的时候，没想过要整理它们，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通常买一次苹果几个月也吃不完，家里也没什么人。

母亲在街上碰见别人扔的瓶子会捡起来，攒够这么一兜就拿到废品站卖掉。我走在街上看到废弃的瓶子，也会捡起来拿回去，这样母亲就可以少捡一个。

（图、口述/高山 采访/ 朱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