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烨：恶言猛于虎

【年初二，宁波动物园老虎伤人事件给春节的舆论场染上了血色。一名成年男子因逃票翻墙进入虎山，遭到老虎撕咬，尽管工作人员开枪驱逐老虎，伤者仍不幸丧命。事件引起了很大争议，其中不乏极端的评论。有人同情死者，指责动物园未能填补安保漏洞。有人心疼老虎，以为嗜血的猛兽无可厚非。还有人对死者不抱同情，称“破坏规则者活该”。观察者网特此刊发专栏作者沙烨文章，对此作出点评。】

宁波动物园。打工者逃票翻墙误入虎区，被猛虎噬咬而死。死者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因贪小利而惨死。人间悲剧，却偏有一些看客叫好，觉得打工者破坏规则活该，就差没拿出几个馒头。

过错得到其相应的惩处，应是社会的基本组织原则。翻墙者入园自然有过错，但其过错和悲剧性的遭遇远不成比例。被猛兽噬咬致死，是现代人能够想象到的最悲惨的死法。对意外死去的同类抱有悲悯之心，也是我们为人应有的最基本特质。

口称死者活该的，觉得死者代表了对社会规则的破坏。规则代表了社会公平。不遵守社会规则就是破坏社会公平，为中国问题之根本。那些规则至上的道德分子，对死者表示出深深的愤慨，对被动物园射杀的老虎则无比同情。

规则从来不代表社会公平。规则只是对社会各利益阶层妥协状态的描述。真正的社会公平，不在于对现状的简单维持，而是对社会人民生活状态感同身受后，做出的道德判断。中国的经济奇迹，造就了世界上仅次于美国的十亿美元级富翁群体，也留下了上亿还在贫困线下苦苦挣扎的人群。这些被落下的人群，往往因为他们出生的地点和环境，在他们走入社会前就已经丧失了有效竞争的能力和手段。经济发展中的先行者利用他们的财富，逐渐垄断从医疗到教育各方面的社会资源。在经济发展和社会平等中寻找可以被接受的平衡，才是绝大多数老百姓所真正关心的目标。

导致社会公平失序的，不是缺乏所谓抽象的规则，或者对现有规则的破坏。而是我们在社会巨大变迁的浪潮里，失去了对弱势群体的基本同情和怜悯。规则是推进社会公平的手段，而不是社会的终极目的。规则由社会里的强者制定，缺乏仁爱的规则，终将演变为强者的武器。

“窃国者侯，窃珠者贼”。强者常破坏规则在先，又用规则治理弱者。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多少规则被以发展的名义破坏。互联网兴起二十年，又有多少规则被以科技进步的名义破坏。而那些辱骂死者活该的互联网自媒体，多由博客起家。在互联网博客兴起之初，他们不也违反了国家关于出版的规则？即使法律法规对互联网的规范往往有所缺失，难道拥有新的技术手段，原有规则的精神和要义就该被漠视？

翻墙者生长于湖北，背井离乡，远赴宁波打一份底层工作。他本是社会不公平的受害者，现在却成了维护抽象规则的替罪羊。

那些为老虎唱挽歌的，认为老虎行使自然法则，无任何过错，反将老虎之死罪归翻墙者。但是人类又如何能够从其他物种角度进行思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类本是自然选择中胜出的物种。我们只有对自己种族延续的本能和义务。我们保护环境，保护物种，都是为我们自身的生存和后代留下更多得可能。我们不是神，无法也不该用高于人类的视角看待世界。我们对其他物种，环境，地球和宇宙，没有离开我们生存和快乐之外更大的责任和义务。

在人类和兽类间需要选择时，不应该有任何争议。宁波动物园管理者射杀老虎以救翻墙者，是对一个人类生命最基本的尊重。也是人类作为一个种族最根本的共同利益。如果有任何缺憾的话，只能是对老虎的射杀不够及时。

恶言猛于虎。那不幸死于虎口的翻墙者，惨死后再一次死于那些恶言者的口诛笔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