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兵：曾荫权案对下届香港特首选举有什么影响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李晓兵】

【3月1日，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五届行政长官提名结束，正式选举将于3月26日举行。今年也是香港回归二十周年，二十年来，香港有发展也有困惑：狮子山下的精神依旧鼓舞着新一代年轻人，但与此同时，历史带来的伤痛仍在撕裂这个曾经的“四小龙”。

如何在“一国两制”、基本法的指导下，实现香港发展新的突破，是未来香港需要面临的问题。在3月2日举行的政协十二届五次会议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也关注着“一国两制”与香港选举。

值此之际，观察者网联合南开大学台港澳法研究中心，共同关注下届香港特首选举，关注香港未来。本文为系列文章第一篇，作者为台港澳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南开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李晓兵。】

2月14日，香港特区第五届行政长官选举开始接受提名，提名期至3月1日结束，这意味着本届行政长官选战的帷幕终于正式拉开，林郑月娥、曾俊华、叶刘淑仪、胡国兴等诸位宣布参与此次选举的政治人物，能否获得基本法所规定的不少于150名选举委员签署提名，成为香港社会各界关注和热议的焦点。（注：叶刘淑仪已因提名离150个差距过大而退选。）

与此同时，另一件与香港特首有关的新闻也引起了广泛讨论：

2月22日，香港高等法院作出裁定，前香港特首曾荫权经审讯后被裁定一项“公职人员行为失当罪”，此案量刑起点应为三十个月监禁，考虑到曾荫权之前为香港所做的贡献，将刑期减短十个月，判处其监禁二十个月，同时宣布在此刑期内不得缓刑。对于陪审团未能作出大多数裁决的一项“行政长官收受利益罪”，法官暂时排期至9月重审。

在当下正值下届香港特区行政长官选举刚刚启动之际，各方力量都在积极努力获得更多的民意支持和选举委员的提名，这样一个特殊的敏感时刻，香港高等法院对特区前任行政长官“曾荫权案”作出裁判，难免不让人将二者联系起来。这是否会对下届选举产生影响，或者此案对于正要投身宣战的各位参选人是否有所启示？社会各界难免会产生诸多联系和遐想。

香港前特首曾荫权

曾荫权曾为香港作出杰出贡献

事实上，曾荫权涉贪事件被曝光是在五年前的上一届香港行政长官选举活动期间。2012年2月20日，东方日报记者发现曾荫权携夫人曾鲍笑薇出席澳门新濠天地励盈会春茗，同场出席者有华人置业集团董事会主席刘銮雄等人，该报随后对曾荫权携夫人与澳门人士有来往以及乘坐豪华游艇这一事情进行曝光。之后，诸多香港媒体围绕曾荫权任香港特别行政区第二任行政长官期间，涉嫌官商勾结的行为陆续展开报道和讨论。

香港特区廉政公署在宣布接受举报、经行政长官同意之后展开相关调查行动，并于2015年10月5日以公职人员行为失当等罪名对其提出起诉。曾荫权于2017年2月罪成入狱，这使得他因此成为香港首个因任期间的行为触犯刑事法律，被判处入狱服刑的卸任前行政长官。

曾荫权早年供职于港英政府，并在不同部门任职，至其2012年行政长官任职结束之时，已经为香港政府供职45年。香港回归之初，曾荫权以财政司司长的身份，联合金融管理局辅佐首任行政长官董建华，带领香港特区迎战金融大鳄，之后的SARS危机则被指派主理全港清洁，这些成绩都让香港居民印象深刻。

2005年3月，董建华因健康问题辞职，曾荫权署理行政长官，并在之后的行政长官补选中获得高票提名而自动当选。2007年，曾荫权在行政长官选举中连任而成为香港第三届行政长官。在曾荫权任特首期间，香港面临着巨大的挑战，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协调合作，共度艰难、共抗危机，提振港人信心，增强特区抵御风险能力，刺激香港经济复苏，成功抵抗金融海啸。另外在任职期间，曾荫权还启动兴建广深港高速铁路香港段获得立法会拨款立项，妥善应对处理菲律宾挟持人质事件。

值得一提的是，曾荫权还推动了香港的政治改革，虽然其上任之后首次推出的政改方案因遭到民主派普遍反对最终无果而终，但在其2007年连任成功之后，特区政府又发表《政制发展绿皮书》，并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交报告启动了第二次政改。经过反复沟通妥协，在中央政府的支持下，香港特区政府提出的政制方案获得立法会三分之二多数通过，相关方案之后获得全国人大常委会的批准和备案。2012年，香港特区依照新的选举办法举行第四届行政长官选举、第五届立法会选举，这让香港政治民主进程遵循基本法确定的循序渐进原则，成功向前走了一步，为香港特区政治发展写下新一页。

也正是由于这些历史性贡献，香港高等法院主审法官陈庆伟也肯定了曾荫权对于香港特区的贡献。在案件审理期间，也有香港特区多名前高官及前议员，以曾荫权一生都在为政府服务为由而替他求情，希望能免他晚年受牢狱之苦，曾荫权自己则在报章专栏写文章为此事深表愧对家人。但是最终随着判决的作出，这位已经72岁的香港特区前行政长官还是被押送到监狱服刑。

香港公众对公务员廉洁的要求很高

曾荫权案判决公布之后，笔者恰逢在香港进行访问交流，期间我也借次此机会和香港法律界和社会各界人士交流对此案的看法。总体上感觉，香港社会普通大众对于贪腐行为都表现出了高度的反感和近乎零容忍的负面评价，这些反应也是香港作为国际大都市，保持良好的廉洁、法治城市形象的社会基础。

一位出租车司机就认为曾荫权作为香港行政长官，在任职期间与富豪阶层来往过于密切，其行为背离了一个政治人物所应秉持的基本原则，偏离了香港社会所珍视和推崇的基本轨道。也有出租车司机指出，公务人员见利忘义的行为是香港社会所不能接受的，曾荫权作为香港特区政府的高级官员更不应该贪图小便宜。

有社会人士认为曾荫权在任职期间未能有效改善香港居民的居住状况，政府推行的房屋政策不利于普通民众，放任楼价不断飙升，加剧贫富分化而引发新的社会矛盾。更有社会人士评论指出，现在内地大力肃贪，积极反腐，既打老虎也拍苍蝇，提振社会风气，提升民众对于政府的信心和认可度，这种反腐风暴也必然会影响到香港。香港作为世界廉洁指数较高的地区，对于公务人员队伍的廉政规范要求标准较高，但也有一些地方需要进行完善。曾荫权作为前任特首因为不当的行为而被控告有罪，最终被法院判刑入狱，这显示了香港社会对于公务人员和高官的不当行为和贪腐行为低容忍度。

有专业法律人士认为，根据香港现行法律制度规定，《防止贿赂条例》第3条和第8条的规范对象包括政府委任官员及公务员，而不包括行政长官。香港前终审法院首席法官李国能2012年领导的独立检讨委员会曾发表报告，建议《防止贿赂条例》第3条和第8条应该涵盖行政长官，因为行政长官不应凌驾于用以规管政治委任官员及公务员的法律之上。梁振英当选特首之后曾承诺作出修订，但至今仍然没有完成此项修改工作。从长远来看，防止贿赂条例必须扩大规管所有的公职人员，应该尽早列入议事日程。

也有法律专业人士则指出，香港社会在公务员队伍廉洁性方面的确取得了众所瞩目的成绩，可以说堪称世界一流，但香港社会在制度性腐败方面也存在着很深的积弊，在此方面的无能为力、无动于衷也是世所罕见。香港社会在高级公务员，特别是卓越政治领袖人才的培养方面还有所欠缺，而作为高级政府官员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要能够担当起来历史使命和责任。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香港社会治理需要成熟完善的制度，也需要高水平的治理团队，人亡政息的古训在今天对于政治治理过程依然有着警示意义。

此前宣布参选的人士包括新民党主席叶刘淑仪（已退选）、前财政司长曾俊华、前政务司长林郑月娥、退休法官胡国兴（从左往右）

为下届选举提出警示

由于香港高等法院对曾荫权案判决正值这一届选举的提名期间，也让人对这次特首选举有了更多的联系和遐想，而到目前为止，今年香港特首选举整体上依然显得比较闷，除了各位宣布参选的候选人对香港的一些社会事件作出回应，以及一些政见问题上简单的比拼之外，最多也只是隔空放话，似乎还没有太多的热点竞争，也缺乏大动作和令人耳目一新的惊艳之举，竞选活动总体上显得比较克制。

从这一届参选人已经公布的政纲来看，诸位参选人无一例外地都对香港社会和特区政府的廉洁问题做出了回应。2月25日上午递交提名表格的参选人曾俊华在政纲中提出廉洁奉公的主张，并进一步具体指出：“首任终审法院首席法官李国能于2010年领导的防止及处理潜在利益冲突独立检讨委员会，建议将《防止贿赂条例》第3及第8条适用范围扩大至包括行政长官，并设立独立委员会，负责就行政长官索取或接受利益给予一般特别许可。我们会研究尽快落实有关建议，以保持香港的廉政和提高特区政府的透明度。”

2月27日下午递交提名表格的胡国兴则提出：“我带领的政府会是廉洁、公开透明的，不会有黑箱作业，利益输送。”

2月28日上午递交提名表格的参选人林正月娥则提出要尽快解决相关的宪制即法律问题，修订《防止贿赂条例》，将第3条和第8条适用范围扩大至包括行政长官在内的公务人员。

另外一位参选人叶刘淑仪更是在政纲中明确宣布“提倡廉洁政府由行政长官做起”，她认为“要挽回港人及国际社会对特区政府肃贪倡廉的信心，须由架构的顶端——行政长官开始着手，提高施政的透明度”，并且提出了“优化现有的行政会议申报制度中对行政长官的要求，扩大其利益申报的涵盖范围”等非常具体的措施。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曾荫权案判决的出炉也为2017年香港特首选举提供了一个历史的警示和及时的提醒，对于香港特区所有的政治人物都旁敲侧击地起到了一种督促作用，也让表态参与选举的所有参选人有了一种责任。历史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作为政治人物就应该以对历史负责任的态度来履行自己的职责，时刻对自己的言行保持自省，时刻提醒自己回归服务社会的本心，恪尽职守，克己奉公，要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能够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香港作为国际化大都市，一直在塑造并拥有着良好的国际形象，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以来，香港社会就在努力建设一种高效的廉政机制，并让这种制度得以延续。香港特首是香港特别行政区的首长，对内对外代表特别行政区，同时作为特区政府的首席“大管家”，领导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手中掌握着巨大的权力，管制着丰富的社会资源。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也蕴含着巨大的政治责任和政治风险，而承担政治责任必须要有基本的政治能力，履行职责必须具备基本的政治操守，带领香港走出当前的困局必须具备基本的政治判断力，也包括对基本政治规则和底线的恪守。

作为未来的香港特别行政区特首，应该明白香港今天所获得的国际声誉和确立的良好形象来之不易，同时，作为众人瞩目的政治人物，更要积极承担特殊的责任，这是规则使然、角色使然、使命使然、道义使然。

香港特区建立经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保持了她的繁荣稳定，东方之珠继续璀璨，全球和区域经济中心地位得以稳固地保留。此种局面的获得，一代又一代的香港人功不可没，为香港特别行政区弹精竭虑奉献付出的政治人物更是贡献颇多。希望这次香港特区特首选举能够选出有能力、有操守、有担当的政治人物来服务香港、造福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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