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莫迪又做了件印度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情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韬】
从2016年8月印度国会通过宪法修正案之后，至2017年3月29日，印度议会完成了《商品服务税法（Goods and Services Tax Bill, GST）》的最终立法工作。这标志着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全印度统一税法出炉，统一的印度国内市场即将建立。原本中央及各邦的条块分割，宛如一个个国中之国、独立王国的前现代局面终于要走向终结了。
这不仅仅意味着印度缩减优化原本纷繁复杂的税收体系，而更重要的是印度上千年来第一次，凭自身的意志而非外力压迫，向统一之路迈出一大步。毫无疑问这是总理莫迪的丰功伟绩。
莫迪完成了印度千年以来未完成的全国统一税制
半成品——外力而成的印度共和国
外界可能很难想象，印度近一千年时间，只有被外力逼迫才能做成重大的改变，没有外力逼迫就举步维艰。这可是一千年啊。以至于印度独立了70年，竟然在好几个领域至今都不是统一的现代国家。
英国侵略印度时，源自中亚帖木儿帝国支脉的印度卧莫尔帝国，已经陷入王朝末期各土邦封建主群雄混战、分裂割据的局面。以王家特许东印度公司为组织架构的英国侵略者，趁此良机，对这些土邦封建主威逼利诱、鲸吞蚕食，最终或是消灭、或是割地、或是征服，终于建立起了庞大的英属印度帝国。
英国侵略者为了更有效的压榨和持续掠夺印度财富，也向印度导入了近代化的国家运转体系。但这个近代化的运转体系，是以掠夺为目标，以分而治之、防范印度人为基本前提，以英国人统治印度人为运转核心的体系。
二战中，英国遭受重创，战后又面临美苏两强挤压，因而不得不放弃这块殖民地，才有了印度的独立。所以，印度自身并没有受到独立战争的革命性洗礼。这使得独立后的印度始终缺乏具备全局性见识的高层人才，倒是继承了英国的官僚主义、文牍主义，以及纠缠细节遗忘整体的作风。
末代印度总督、最后的副王——蒙巴顿元帅，应当说是印度人民之友。毕竟，印巴分治及其多年的仇恨，是他之前历代总督分而治之政策的积累性结果，而并非他本人新埋的地雷。恰恰是借助蒙巴顿元帅的帮助，印度和巴基斯坦才得以将存在了数百年的众多土邦加以兼并，回收了这些土邦封建主维持数百年的世袭权力，印度和巴基斯坦都得以将自己分得的土邦消灭，重新调整了国内各邦的边境，如海德拉巴和迈索尔这样英国当年都需要多次战争才能征服的强大土邦，都得以拆分并分别划入相邻的印度几个邦的辖区之内，从而消除了国家上层建筑中封建割据的最后一部分。
可是，当蒙巴顿元帅完成英国撤离印度的任务离开之后，印度自身竟然不存在更进一步消除各邦的独立力量，进一步走向统一的现代国家的力量、能力和意志。这才是可悲可叹之处。
在尼赫鲁-甘地家族为首的印度国大党的漫长领导时代，始终无法凝聚出足够的力量，做到统一国内市场、国内税收、国内法律等等本应该早就去做的事情。于是1947年以来的70年中，印度只能长期维持建国之初那种不完全现代化的局面，而这其中，没有统一的国内市场，是所有这些落后中危害最大的一个，也让如今莫迪总理的成功解决显得意义非凡。
活化石——拥有边境税关的国内各邦
印度各邦由披着民主外衣的地方豪强势力长期控制，这是印度不能真正“统一”的关键。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总理莫迪本次要消灭的对象——邦的征税自由权和边境关税权。
在GST得以正式实施之前，邦的征税自由权和边境关税权分割了市场，使得印度至今还没有统一的内部市场，没有统一的内部税收。各邦之间的边境税关，将印度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小市场，俨然一个个独立王国。
一个国家内部被分隔成不同的税务区域，跨省也需出国过边关，对中国人来说，这可真是太过久远的追忆：
中国在封建时代有所谓税关，设于交通要津之处，以征收商业税。为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湘淮军曾国藩等开始在全国各地密集地设立税关，征收厘金/关口税（一开始是每过一次关，就征收一厘/1%的税率，因而得名，但越往后各地纷纷越征越高）。厘金作为地方性财源，一方面妨碍了中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也为地方势力分裂割据提供了财力支持，特别是为民国前期大大小小军阀割据势力的存在提供了财力途径。
从清末新政有识之士提出废除厘金税关以后，中国到1920年代，较大的军阀才纷纷决定消减厘金税卡，在所控制的本省内先实现内部市场统一，以消灭小军阀分裂割据的生存土壤。
而更进一步，完全彻底地建立起包括统一的国内市场和统一的税制在内的各种要素的现代国家，则是在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完成的。
在欧洲，英国和法国分别在革命中完成了此事。大化学家拉瓦锡，也正是因为他是一个运营巴黎税关的包税人，而在法国大革命中被砍掉了脑袋。
在德意志地区，首先由普鲁士于1834年倡立北德意志关税同盟而部分完成。从此在德国北部，不再有因为邦国林立，反复多次缴纳关税的情况，初步形成了统一的内部市场，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普鲁士也因此掌握了统一德意志的领导权。而奥地利帝国当时连同为帝国皇帝所统治的国内各领地之间也依然存在税卡，而非统一的国内市场。奥地利迟至1866年被普鲁士击败，1867年改组为奥匈帝国之时，才终于痛定思痛，着手改革，却已经只能坐看普鲁士国王威廉在1871年统一德国、戴上帝冠。
当1870年意大利完成统一战争，和1876年西班牙完成第二次卡洛斯内战，并借此进行了现代化改革之后，欧洲不再有任何一个主要国家，内部不具有统一的国内市场，告别了落后局面。
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哪怕是落后的留有封建残余的第三世界国家，也纷纷实施了这样的现代化进步。
一母同生的巴基斯坦，于1970年代在战争中失败并失去了东巴（独立为孟加拉国），但在战后进行了内部改革，废除了这落后状况。
建立统一的国内市场和统一的税制，这是全世界各国早在很多年前，乃至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完成的必要一步，可地球上唯独印度还没完成。
于是，印度成了全世界唯一没有统一国内市场和统一税制的国家，各邦之间继续运转的边境税关，是全世界最后的活化石。
GST的通过，终于使印度向现代化国家更迈进了一步
一个进步，竟是印度千年未有
2014年大选，莫迪胜选上台。一开始许多人认为他就是吹牛皮的嘴炮，甚至整整两年内，大家依然认为他仅仅是个孤立无援只剩嘴炮的泥足巨人。然而谁也没看见，莫迪其实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将一块又一块领域化为他的势力。2016年8月，莫迪以足够多的票数不仅成功通过了税务法案，还有更重要的修宪法案，他不仅仅是要一个新税种，不仅仅是要整理一下繁杂的税制，他要真正推进印度的现代化进程。
2016年8月3日和8日修宪案分别在上下两院通过后，仅仅一个月内，莫迪筹集了足够数量的邦批准修宪案，于是2016年9月8日，由总统签署确认印度宪法获得了修改。为建立统一的国内市场和统一的国内税制的行动，扫除了障碍，确立了法理依据。仅仅是让各邦赞同这种损害邦权的修宪案，这本身就说明莫迪对地方的控制力已经相当深入。
2017年3月，GST的税率、征税行政框架、执行规则和程序等关键细节完成的法律版本提交印度国会。2017年3月29日，中央政府的GST法、（规范各邦税务的）综合GST法、GST给各邦财力补偿法和联邦领地的地方GST法，这四项法案在印度国会通过。
以此为起点，印度将最终拥有统一的国内市场和统一的税制。在国家最重要的领域，印度终于走出了长久的制度停滞，向成为现代化国家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建立真正的统一国内市场，这表明印度终于踏入了自4000年前有印度这个概念以来从未到达过的现代化阶段。更重要的是，大约1300年前戒日王朝被来自西北的入侵者摧毁以后，印度自身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孕育出趋向统一的内在力量了。而莫迪竟然破天荒地做到了。
前文已经详细说过，建立统一的国内市场和统一的税制，这是别的国家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完成的必要一步，本身没什么值得夸耀，仅仅只是一个大家都做过的历史里程碑。但印度共和国立国70年都没有完成！70年了，还有国内邦边境税卡这种前现代的活化石！
重要的事情要重复三遍：印度立国70年了，印度立国70年了，印度立国70年了，还有国内邦边境税卡这种前现代的活化石！
印度过去最大的变革，是在1991年辛格领导下进行的市场化改革，但在苏联解体冷战终结，同时印度几乎国家破产、经济崩溃的压力下被迫终止。同是辛格本人，在2004-2014年的10年总理任期，几乎无所作为，无一成功，最终被莫迪取而代之。
近几年借助低油价的东风，印度过得很舒适，完全没有外力迫使变革的压力。但莫迪却奇迹般的做到了！莫迪总理领导印度人民党政府取得了一个千年未有的成就！
不是被外力逼迫，而是凭自身产生的内在意愿，莫迪总理带领印度人民做成了变革，砸破了印度共和国整整70年的落后桎梏——之一，首次由印度自身诞生的力量，推进了印度的变革和统一。印度由此越过了现代化的分水岭，踏入了现代经济体的门槛。
但尽管已经成功取得了这样大的里程碑式成果，但摆在莫迪面前的路还很艰辛。跨出了第一步，接下来是如何跨出第二步、第三步，不断推动印度跟上现代化进程的步伐。
同时我们也应该想到，2015年时印度GDP就已经超过2万亿美元，世界排名第五，而这是在自身仍旧被前现代化的落后制度所束缚的情况下取得的。而在莫迪的领导下，印度如今终于完成一项补课，即将拥有统一的国内市场和统一的税制。这对印度经济将会带来巨大促进作用，提升对印度经济的增长速度和增长潜力。印度经济发展必然会迈上一个新台阶，这也值得我们引起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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