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川：给王老吉“背书”的“863计划”是什么项目？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逝川】

12月6日，在广州召开的《财富》国际科技头脑风暴大会上，广药集团董事长李楚源宣称：“国家‘863’计划研究证明喝王老吉可以延寿大约10%”。这一论断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互联网上掀起了不小的争论，笔者自己的朋友圈也被刷屏了。作为业内人员反而有点哭笑不得：讲真，这一集中了人类健康、话题商标王老吉的网络事件，说不定是十几年来“863”计划在网络上最有存在感的一次呢。

一众网友的反应也是出奇得一致，有故意给竞争对手加多宝加戏的：

还有举一反三的，以及为“863”计划躺枪而鸣不平的：

看来就算这次李董事总亲自出马做宣传，依然和广药集团之前的营销表现在了一个水准……这个所谓的“延寿续命”有多不靠谱，这几天已经有很多人讲过了，笔者这里也不再赘述。但是那个被李董为了营销而拉出来给王老吉背书的国家“863”计划，笔者要好好讲一讲。因为已经出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

王老吉一个凉茶品牌受到质疑也就罢了，终归是市场行为。但涉及到国家科技计划与科研人员形象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这既是一个危机也是一个契机，所以也非常有必要解释清楚，还科研人员一个公道和清白，也可以让公众了解一下以“863”计划为代表的国家科技计划是怎么运作的。

“863”计划logo，HTRDP, National High-tech R&D Program

时光倒回到上世纪80年代，彼时世界各国都提出了各自的科技发展计划，美国于1983年提出了“战略防御倡议”（即星球大战计划）、欧洲于1985年在德国汉诺威发起了尤里卡计划，日本也提出了“今后十年科学技术振兴政策”。面对这样一个高技术飞速发展，竞争日趋激烈的国际大环境，王大珩、王淦昌、杨嘉墀和陈芳允四位科学家提出了一份“关于跟踪研究外国战略性高技术发展的建议”的报告，通过邓小平次女邓楠的丈夫张宏（曾任中科院原科技开发局局长）于1986年3月3日迅速呈递到了邓小平的案头。

改开总设计师邓小平很快批示“找些专家和有关负责同志讨论，提出意见，以凭决策”，并指示有关负责同志“此事宜速作决断，不可拖延”。于是中央有关部门邀请部分科学家进行座谈，就高技术的选择方向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就这样在充分论证的基础上，形成了《关于高新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的报告》。在邓小平的支持和推动下，党中央、国务院于1986年11月正式批转了《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纲要》，旨在提高我国自主创新能力，坚持战略性、前沿性和前瞻性，以前沿技术研究发展为重点，统筹部署高技术的集成应用和产业化示范，充分发挥高技术引领未来发展的先导作用。

“863”计划四位发起科学家，左起为王淦昌，王大珩，杨嘉墀和陈芳允在“863”计划10周年纪念会议上合影

“863”计划于1987年3月正式开始实施，由朱光亚院士作为总负责人，由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部承担具体实施。该计划选择了对中国未来经济和社会发展有重大影响的生物技术、航天技术、信息技术、激光技术、自动化技术、能源技术、新材料、海洋技术这八个领域若干个个课题。在计划存续的1986~2015这30年间，为我国高技术的起步、发展和产业化奠定了坚实基础。

用“人话”说，就是国家用行政力量押宝了若干个科技方向，准备了政策、资金、人才等各种资源，集中在这几个科技方向上来寻求突破。这既是当时国情的限制（国家资源有限，不能支持全面开花，只能重点选择），也是当时科技大环境下的最佳选择。当时的国际国内环境没有那么多的创新创业氛围，用举国体制来推动重大科技项目，具有相当的合理性。

和“863”计划经常出现的还有“973”计划（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与“863”侧重高新技术的产业化不同，“973”更侧重暂时看不到产出的基础研究。该计划于1997年3月提出，旨在解决国家战略需求中的重大科学问题，以及对人类认识世界将会起到重要作用的科学前沿问题。

实施20多年来，两项计划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6000米水下机器人、“蛟龙”号载人深潜器、光电子材料及制备技术等，显著提升了中国基础研究的创新能力和服务于国家需求的能力,一批原始性创新成果在国际学术界产生重要影响，许多研究成果已在国家其他科技计划和行业发展规划中发挥重要作用。

而在项目申报、项目评审、公告公示、经费监管、项目验收每一个和项目有关的环节，都有着专门的措施来保证公平公正。比如“863”计划就有专门的“863”计划监督委员会，来保证为科技工作营造一个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一个探索求真、求真务实的科学作风，一个勇于创新、敢于创新的研究氛围，一个开放流动、合作竞争的运行机制。

具体这次被王老吉凉茶波及的“863”计划，则应该是是2011年1月25日年由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四川大学、广州王老吉药业股份有限公司等单位联合承担的一项名为“功能食品安全性评价与功能因子关键检测技术”的课题。该课题的报告都可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部官网（http://www.most.gov.cn/）下的国家科技报告服务系统（http://www.nstrs.cn/index2.aspx）进行查询。

“功能食品安全性评价与功能因子关键检测技术”课题报告详细信息页

从中文摘要可以看出，这是个研究功能性食品安全和因子检测的，要知道早在2009年，因为王老吉的配方中存在的夏枯草等成分，可是有消费者怀疑自己的胃溃疡就是因为长期饮用王老吉造成的。

本研究针对功能食品安全的核心问题，开展了违禁药物/功能因子的检测技术筛查和应用研究、功能食品/功能因子安全性评价方法建立和完善、主要凉茶原料及产品、药膳原料的安全性评价等工作，促进了相关技术和产业的发展。主要成果如下： 　

（1）建立和完善了体外短期多终点遗传毒性评价系统，并用于评价多种功能因子/食品的遗传毒性和抗突变性；建立和完善了基于体外细胞模型及流式细胞术评价免疫毒性的方法以及生殖毒性评价的体外细胞模型；建立了内分泌干扰活性评价的体内及体外细胞模型，并应用于相关植物性功能因子的雌激素干扰效应评价。 　　

（2）完成了3种凉茶产品和4种主要凉茶原料的安全性毒理学评价研究，以及主要凉茶产品的人群食用安全性流行病学现场调查和人体试食试验研究；对田七和当归进行了毒理学研究，并对7种药膳原料及野生蔬菜的食用安全性进行了分析。 　　

（3）应用系统综述/meta分析方法，对番茄红素的食用安全性及茶多酚/绿茶提取物对健康人群及肥胖人群血脂和血压影响的临床随机对照研究进行了系统分析，建立了番茄红素的特定健康指导值及可耐受最高摄入量。 　　

（4）分离纯化出56种功效成分，已建成标准品实物库，并完成了其质谱裂解规律研究；利用四级杆飞行时间质谱（Q-TOF）技术，建立了功能食品中200多种违禁药物的质谱特征信息数据库；完成20大类492种与功能食品功效相关的化学合成药物的不同离子化模式下的质谱裂解规律研究，建立了4类功能食品中违禁药物筛查的液相色谱-质谱检测方法和相关筛查质谱库；基于超高效液相色谱-飞行时间质谱（UPLC-TOF-MS）技术，开发了一套功能性食品中常见违禁药物的高通量筛查方法。 　　

（5）对3个优势品牌（红罐王老吉/加多宝、绿盒装王老吉和健生堂凉茶）进行了产品升级改造；新投产凉茶固体饮料等产品；引进2条先进生产线，并申请了4项相关发明专利；制定了凉茶产品及其原料的食品安全质量标准；建立和完善了凉茶原料规范化生产基地；建立了凉茶产品功效成分的检测方法；开展了枳椇子植物饮料的安全性和功能学研究；完成了王老吉凉茶的指纹图谱分析。 　　

本研究获得的凉茶安全性资料将作为凉茶产业未来发展的基础，推动整个凉茶产业的现代化和国际化进程，拓展凉茶的发展和增值空间，预计未来三年整个凉茶产业的销售额将突破600亿元人民币。本研究成果也将为食品饮料行业提供示范，促进相关产业的发展。

以上中文摘要里的五条，没有一条提到延寿或续命。仅仅是得出了毒理学研究，撑死得出长期饮用凉茶和不饮用凉茶对实验对象几乎不存在差别。而李总又是怎么从毒理学研究发散到续命这个神奇的课题上的呢？其实早在2011年课题刚刚立项之时，广药就已经准备好蹭“863”的热点了：

2011年，王老吉凉茶入选国家“863”计划；

2013年，广药宣布王老吉凉茶有延寿功能；

2016年，广药再次强调王老吉可“延长寿命”；

2017年，广药集团董事长李楚源在《财富》国际科技头脑风暴大会上宣称：国家863计划研究结果表明，喝王老吉可延长寿命大约10%。

时代公司首席内容官兼《财富》杂志总裁Alan Murray与广药集团董事长李楚源（左）合影“并对王老吉科研成果表示赞赏”（引号内容为广药集团原话）来源：广药白云山微信公众号

《财富》国际科技头脑风暴大会现场嘉宾共饮王老吉（醒酒器都用上了……但嘉宾杯子里为什么是白水？）：

（图片来源：广药白云山微信公众号）

根据这6年的时间线，看来是李总是铁了心抱紧“863”计划这条大腿，蹭热点蹭到底了。隔个几年就要把“863”计划抬出来例行吹捧一番。殊不知这样的宣传既是对自身品牌形象的损害，也是对国家“863”计划的公信力的损害。

因“礼节性点头”而躺枪的华大基因总裁尹烨也在回应中表达了被炒作的无奈。

华大基因总裁尹烨关于“礼节性点头”的微博回应

总之，延寿续命一直就是人类的梦想，但这条科技树上，我们要升级的地方还有很多。成果不会轻易取得，结论也不是那么轻易能下的，秉持科学态度和不忘初心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再说几句。

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首批重点研发专项指南已于2016年2月16日发布，这标志着整合了多项科技计划的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从即日起正式启动实施。这也意味着“863计划”和“973计划”等即将成为历史名词。一方面，是整合资源提高效率，避免各个部门名目繁多的科技计划占据科研人员太多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让市场的归市场”，毕竟创新创业全面井喷的今天，很难用行政力量判定哪一个方向会出现重大科技突破，强行集中资源进行科研往往费力不讨好。这也算是践行十九大报告中提到的“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中决定性作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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