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晨:非洲雾霾,犹如穿越烽火线
作者:卿晨
干冷季的中间,乘小飞机去一趟外地。明明大日头照着,前后左右看过去,却有一些模糊,酷似白内障早期症状。爬升到一定高度,才发现整个首都,都罩在一层灰色的薄雾之下。三百多公里的航程,地面竟无一例外。连两国边界上蜿延的界河的波光,都成了漫射的状态。到傍晚回程,触目所及,东一处西一处皆是火堆。大多数并无明火,多是浓烟。没有风,烟柱笔直向上,到了高处,向四周弥散成一个巨大的圆,是标准的蘑菇云形态。绵延数百公里的薄雾,全是这么慢慢散开来形成的。
恍然大悟,这是又到了烧荒的季节。往年只看到地上在烧,不曾想空中俯瞰,是如此一番惊人的景象。
是的,每年干冷季开始一段日子过后,火就渐渐点起来了。有拢成一堆的,也有点一处任其蔓延的。第一次见是在一家私营的小型野生动物园。真真吓了一跳。黄土地面满是漆黑的斑块,连高的树干,也一例焦黑。所谓满目焦土,也不过如此罢。紧接着的联想,该是生灵涂炭。然而并没有。各类的羚羊,斑马,野猪,长颈鹿,及至珍珠鸡,往来穿梭,活泼灵动得很。同行一位久居非洲的同胞释惑道,此系该类动物园每年必修功课,为的是把长的草烧尽,不遮视线,方便游客尽兴观赏动物。--非洲的草长势凶猛,动辙高达三五米,且密不透风。有理。还是无端念及烧死伯夷兄弟的那把大火:烧到动物怎么办?答曰无虞,伊们烧得很有经验。眼见为实。动物们确没有烧成野味。
似乎也不全具说服力。非洲地方崇尚自然,野生动物园的风格历来是碰到什么看什么。即使为招徕游客格外体贴,也应并非初衷。何况火烧之处,远不止动物园们。某次与儿子聊及,他倒简洁:沤肥。美国加拿大的农场亦如是。听起来更有道理,有经验支撑--伊的大学同学有几个家里就开着农场。终于有一日,一当地朋友道,烧荒是为着杀虫。这就对了!如此接地气的合理解释,才该是最终版,符合非洲现实。非洲的各类虫害势力极端强大,而冬天再冷,也冷不到零下,只能冻到人,虫是绝对冻不死的。故一把火烧之,是最便捷有效的选择。
放火一烧,烧出了农民的基本保障,也烧出了非农民的灵感,恐怕后来才有野生动物园烧草。而一把火,也渐渐从乡下烧进了城。非洲树大,干冷季的城市满是落叶枯枝。于是扫成一堆,烧之。烧顺了手,街上行人随地扔的纸屑,包装袋,塑料瓶,也归拢一堆,放一把火。就在马路边上,都懒得挪得远点。路本来就窄,下班开车回个家,车轮旁就是熊熊的火,兼以浓烟滚滚,简直有穿越烽火线的提心吊胆。
放火还一定要挑无风的日子,火才易生不易灭。于是浓烟直上云霄,从空中看,便是三三两两的蘑菇云。
城市以外的地方,还有一种常年的火,烧来做饭。炊烟袅袅,是中国传统的诗意画境,而非洲的炊烟,一点都没有这般的浪漫。非洲的主食,是玉米或木薯粉糊糊,水份却要很少,故熬煮的时间要得格外长。非洲村里的厨房,就是泥糊的大半截圆墙,草顶,中间的地上垒几块石头,里面烧几根柴,上面木架子吊一口锅。连上屋顶的高度也至多及一人。柴禾燃烧的不完全,加上不利于排放的厨房结构,每做一顿饭,都是烟熏火燎的真实写照。家中的主妇,长期吸入烟火中的有害物质,肺部疾病多发,每年竟有上万人死于此。
公认雾霾是工业化的产物。在北京之前,最著名的首推当年的“雾都”伦敦。迄今“伦敦雾”还是一个服装大牌。其时人们并不以为忤。伦敦人,乃至全体英国人,颇为自豪,而外人亦颇艳羡。伦敦雾是当时文学作品的宠儿,一种优越的存在。近日又有传言说,伦敦雾曾是莫奈源源不断的灵感来源,没有伦敦雾,恐怕也难有印象派。严重存伪。莫奈只在十九、二十世纪之交去伦敦养过两年病,“日出•印象”画的是法国,且早着十几年。不过莫奈在伦敦期间,确对着病房窗外的泰晤士河及两岸大画特画,单其中的威斯敏斯特教堂,著名传世者就有十九幅。被刺激了灵感,确是事实。
人是主观的动物,如仙境还是如地狱,往往也在一念之间。非洲的雾霾,离上述成因,尚隔着数个发展阶段,与现实的发展差距,倒十分贴合。!(卿晨,职业外交官,业余写作,现居非洲。穿越南北半球,历经50摄氏度以上的温差,开过专栏,换过笔名,写作却始终是最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