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袭与屠杀——小记阿登战役中的洪斯费尔德之战_风闻
本垒打-二战欧洲战史研究者2018-12-28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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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2月初,西线从蒙绍到埃希特纳赫长达140公里的战区中寂静得可怕,这条在比利时、德国和卢森堡边境逶迤的战线上到处是雪覆盖的森林和渺无人烟的山地,细细的雪花给万物盖上了一层白色的毯子。临近1944年9月之后,盟军和德军在阿登高原南北两侧的战线上展开激烈厮杀,唯有这片战区保持了长时间的平静。冬季的阿登地区道路情况复杂,会给后勤带来很大麻烦,兵力不足但整体实力占优的盟军很自然地将该地区作为部队休整地,因为盟军高级将领认为德军在这里发动进攻的话会得不偿失,德军难以达成战略企图。
希特勒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为了达成分割盟军迫使英联邦国家退出战争的战略目标,他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坚决要求在阿登地区实施大规模战略反击。12月16日凌晨,德军动用3个集团军以步兵师为前导发动全线进攻,一旦打开突破口,步兵部队身后的7个装甲师就将趁势杀入敌军纵深,将德国人已经久违的胜利揽入怀中。
由于种种原因,德军第6集团军在北肩角的首日攻势并未能取得决定性突破,负责为党卫军第1装甲军开路的步兵师损失很大却进展有限,其炮兵部队和运输车辆甚至堵住了装甲部队的运动路线。根据军部的命令,党卫军第1装甲师战斗力最强的派普战斗群立即变更攻击路线,取道已经被第3伞兵师夺取的兰策拉特向美军纵深突破。16日午夜,克服种种困难的派普战斗群终于抵达兰策拉特,却发现第9伞兵团非但没有摸清当面美军的情况做继续进攻的准备,相反都躲在建筑物内休息。
愤怒的战斗群指挥约阿希姆·派普一级突击队大队长丝毫没有给军衔比自己还高一级的第9伞兵团团长赫尔穆特·冯·霍夫曼上校面子,痛斥对方毫无进取心,简直在贻误战机。办公室行政人员出身的空军上校在久经沙场的党卫军悍将面前说话毫无底气,16日白天自己的部队被美军一个仅有22人的侦察排打得灰头土脸,好不容易才消灭了对方,这会部队根本没有士气向美军纵深实施突破。当部下虚构当面美军情况的谎言被拆穿后,霍夫曼更是彻底屈服,同意对方强行征调走自己的1个伞兵营。
阿希姆·派普
17日凌晨4点左右,集结完毕的第2伞兵营与派普战斗群的装甲部队协同出击,迅速击溃了布赫霍尔茨火车站的美军,在美军第99步兵师防线薄弱的南翼打开了突破口,兵锋直指洪斯费尔德。这座面积不大的小镇一直是第99步兵师在前线后方的一处休整营地,镇内混杂着多支隶属不同单位的连排级单位,开战前美军从未想过此地会遭到突袭,原本16日当天美国著名女星玛琳·黛德丽要在此地进行劳军演出的。由于开战首日美军基本上守住了防线,因此镇内守军缺乏足够的警惕,大部分人在抱怨没看到女明星演出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德军装甲部队会突然出现在镇外。
美军第612坦克歼击营B连是在16日吃晚饭的时候接到的出发命令,最初的命令是要求该连南下比林根去接受在当地驻防的工兵部队指挥。1排的比尔·霍金斯一等兵坐在开道的半履带车上,双向公路另一侧车道上的滚滚车流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每次在路口停下时,他都会问宪兵现在情况如何,指挥交通的宪兵往往会说B连的车队是他们唯一见到的向战区进发的部队。17日凌晨1点30分,B连在比特亨巴赫酒庄的十字路口接到新的命令,留下3排把守这个路口,其余部队继续南下洪斯费尔德,掩护第99步兵师的南翼。
车队再次上路,1排的德弗斯·布赖恩特中士发现对面车道上的车流都在向西或者向北高速行驶,在夜色中开得飞快的一辆牵引野战炊事车的卡车甚至在撞坏了1排的反坦克炮防盾时都丝毫不减速,就这么一溜烟地开走了。这一切都让反坦克炮兵们心神不定,“如果敌人还离得很远,他们为什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3点30分,第612坦克歼击营B连1排、2排和营属侦察排进入了洪斯费尔德,第394步兵团休整营地的指挥官告诉B连连长约翰·肯尼迪上尉,他正在组织镇内的防御。从洛斯海姆隘口一线撤下来的部队正络绎不绝地通过洪斯费尔德向后方而去,吉普车和半履带车上坐满了后勤人员和工兵,车队中还夹杂着火炮和高射炮,令人极其不安。第801坦克歼击营的一名军官对肯尼迪上尉说,他的部队也刚到不久,现在大家先找地方睡一觉,天亮后再布防也不迟。
侦察排的弗朗西斯•海斯中士多年后还记得当时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绪,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听到连长在不停地嘟囔“我们来错地方了”。肯尼迪上尉把排长们召集过来,指示他们安排部下找地方休息并设置好哨兵。4点左右,内心极度不安的他驱车前往比特亨巴赫的第99步兵师师部,打算去了解更多的情况,事实证明他走对了,可惜他的大多数部下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各炮班把牵引着反坦克炮的半履带车停在房子边上,各自寻找驻扎点休息。黎明前的洪斯费尔德本应万籁俱寂,但经过小镇向北驶去的美军车队不时打破这片寂静。谁也没想到在黑暗的掩护下,德军装甲前锋的坦克很快就跟在美军车队后方进入镇内。5点左右,B连2排的比尔·汤森中士回忆说他看到远处有辆轮廓比谢尔曼坦克更为高大的坦克在缓慢前进,后面跟着一群步兵和车辆,由于太黑他看不太清,试图与连部联系时电台的通信频道都被占满了,心里一直不踏实的他派人去找排长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个士兵一直没有回来,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按照指挥德军装甲前锋的维尔纳·施特内贝克二级突击队中队长回忆,他率领部队混入镇内时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小镇中的美军人数并不少,但缺乏应有的戒备,架在路口的反坦克炮无人操作,街道和院子里停满了各种装甲战斗车辆、卡车和吉普车。第394步兵团2营H连的吉姆•福利一等兵在睡梦中听到街道上传来了重型车辆的轰鸣声,他知道此地并没有美军坦克部队,便迷迷糊糊地起床去一探究竟,结果在楼梯上听到了枪声。还没等他出门,G连的伍滕就气冲冲地跑进库房,带着一脸奇特的表情对他喊道:“真没想到,有个放哨的混账在我外出撒尿时居然向我开枪,子弹差点打中我!”
他们当时觉得这简直令人哭笑不得,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朝伍腾开枪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哨兵”,而是德军。5点15分过后,直到第一声枪声响起,镇里的美军才惊觉出了大事,德军坦克和装甲车边前进边用车载机枪朝着街道两侧的建筑群不断开火,把那些试图从窗口向外张望的美国兵打得抱头鼠窜。街道上传来德语的喊叫声和枪炮声,透过半开的窗户,吉姆·福利看见道路两边停放的车辆正在熊熊燃烧,2辆德军坦克在步兵伴随下缓缓驶向下一个街区。由于害怕被流弹击中,他赶紧关上了窗,随后和伍滕一起设法从后窗翻墙逃跑,当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另一条街上时,却被刚刚过来的德军装甲掷弹兵逮了个正着。
第394步兵团2营F连的理查德·金在15日和其他幸运的战友离开前线来到洪斯费尔德的休整营地享受为期3天的休假,正好能赶上黛德丽等明星16日在镇上举行的劳军演出,大兵们在寒冷的散兵坑里蹲了4个星期,2个月来他们首次享受了热水澡和干净的制服,还享用了丰盛的热餐,然后来到安逸而舒适的旅馆二楼躺倒在一张干净的床上。17日早晨,金被“街道上传来的喊叫声和噪音”惊醒,透过二楼窗口,他发现德军的半履带车正从主街道上开过来,离他住的地方还不到一个街区。
陷入了无限恐惧中的金在楼梯上跑了好几个来回,手足无措到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好在这样的疯狂行为没有持续多久,金终于意识到现在应该赶快逃命。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前门,发现一辆运输武器的中吉普正停在旅馆门口,车子的引擎已经发动了,司机告诉金,他奉命将掉队的战士送往前线。金记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他一生当中“最为荒唐离奇的乘车经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汽车关着车灯向东南方驶去,坐着4名美国大兵的中吉普几乎撞上了满载德军的半履带车,当时德军车队正沿着同一条公路开向洪斯费尔德。
美军司机很谨慎,一旦发现前方有敌军车辆就立即把车开到路边的沟里隐蔽,而德国人就朝着相反的方向从他们身边通过,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这几个人奇迹般地逃了出去。
阿登战役
遭到德军突袭的美军一片混乱,镇内的部队没有统一指挥只能各自为战。B连1排的德弗斯·布赖恩特中士发现德国人进镇后迅速把炮班的人都叫了起来,众人卸下反坦克炮将其架设在路边,开始争分夺秒地做战前准备。比尔·霍金斯一等兵睡觉的地方在3楼,当房东家的小男孩把他叫醒告诉他德国人来了后还觉得哭笑不得,他觉得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玩。
直到1排的布赖尼中士上楼皱着眉头对他说“周围到处都是德国人,我们被包围了”,霍金斯才觉得大事不妙,他和其他人跳下床跑到窗户边上,看见大街上出现了不少德国兵。美国大兵抓起武器向街上的德军伞兵射击,心里还有无数的困惑,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霍金斯更是显得手足无措,他后来回忆说,自己从地下室到顶楼来回跑了足有6趟,一直在寻找逃生路线。
施特内贝克的装甲前锋在镇内制造了最初的混乱,但他很快接到命令继续前进,把小镇留给伞兵营和战斗群主力来肃清。装甲前锋出发后,德军伞兵开始逐屋驱逐镇内的美军,一些惊慌失措的美军官兵当了俘虏后被驱赶到镇中心的广场上集中。伞兵们兴高采烈地享用起缴获的巧克力和香烟,就在他们准备登上坦克继续前进时,战斗却再次突然爆发,顷刻间远处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内射出了密集的弹雨,美军甚至动用了反坦克炮和迫击炮进行攻击。
原来,许多最初逃过搜捕的美军又回到了临街的建筑物内,向措手不及的伞兵发动了攻击,居高临下的美军透过窗户打倒了不少德国兵,部分阵亡者是被子弹直接爆头的。据参战的德军士兵回忆,美军狙击手的威胁导致医护兵想冲出去救助伤员都无能为力,伤员痛苦的哀嚎声清晰可闻。
枪声响起后,第612坦克歼击营侦察排的弗朗西斯·海斯中士等人立即下楼,无路可退的他们迅速投入战斗。2排的人大多睡在侦察排街对面的房子里,刚刚入睡不久的人们被哨兵叫醒后大吃一惊,原本还在数英里之外的德军居然出现在了身边,炮兵们在军官带领下拿起武器迅速向反坦克炮跑去,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此时,迅速接近的履带式车辆特有的铿锵声令人心惊肉跳,流弹不时嗖嗖地从炮位周围飞过。费恩·海恩斯中士的炮班看到一队坦克和装甲车辆出现在前方的十字路口,随后向右拐弯,海恩斯没有下令向领头的豹式坦克射击,他耐心地等最后一辆自行高炮车转过半个车身后才高喊开火。50米左右的距离挨上一发炮弹后自行高炮车顿时就不动了,巨大的后坐力导致火炮向后移动了一段距离,炮兵们重新调整了炮位,又连续命中了2辆自行高炮车。
德军步兵躲在一座谷仓内向着50米外的德弗斯·布赖恩特中士的炮位射击,布赖恩特命令炮手向谷仓开火,一声巨响中干草、木材和士兵的肢体都飞散到了四周。由于地面上太硬无法挖掘,火炮驻锄吃不住力,每开一炮反坦克炮都会向后移动,导致美军炮兵还得四散躲避。1排的另一个炮班就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炮位用来射击,而比尔·汤森中士的炮班更是一炮未放就当了俘虏。当时他派人去联络其他炮班,没想到这名士兵刚走出去没多远就被德军俘虏,德国人用手里的人质威胁汤森的炮班,如果他们不投降就杀掉所有战俘。汤森和其他人放弃了抵抗,德军押着他们和其他战俘一起向集结点走去。
派普战斗群的车队被第612坦克歼击营B连的几门炮暂时挡住了去路,但实力相差悬殊的战斗不会出现什么奇迹,随着德军主力到达,抵抗者匆忙组织起来的防御最终还是崩溃了。德军坦克迂回到布赖恩特中士的炮班背后,用机枪向毫无掩护的美军射击,5名炮手当场阵亡,布赖恩特的手和肩膀也中了弹。在弹雨中无法移动火炮和坦克对抗,幸存者慌忙躲进房屋内隐蔽。
海恩斯的炮班遭到迫击炮射击,当炮手们向房屋跑去时,弹片削掉了海恩斯左小腿上的一大块肌肉,还炸伤了他的左脚。海恩斯爬上二楼用急救包包扎伤口,躺在地板上的他试着站起来倚靠窗口继续用步枪向德军射击,这时一发炮弹穿过窗户打穿了对面的墙壁,海恩斯后来自我调侃说,辛亏自己的腿受了伤,否则肯定就没命了。
当坦克用火力封锁住建筑物的窗户后,继续抵抗就变得毫无意义了,1排排长威廉·格里本中尉命令部下破坏所有武器,然后让大家举着一张白床单做的白旗跟着他出去投降,街对面的2排同样选择了放弃抵抗。但遭到迎头痛击的德国人会轻易放过他们吗?对于给德军造成不小损失的反坦克炮兵来说,试图投降的危险一点不亚于继续战斗,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在东线战场上以冷酷和残暴闻名的党卫军第1装甲师。被击毁的德军装甲车辆还在燃烧,死伤的德军士兵还躺在街道上,当美军决定投降的那一刻,屠杀即将开始。
侦察排的弗朗西斯·海斯中士回忆说:“我们下楼走出门外。有些士兵已经将双手放在头上,站在坦克旁边。就在我踏上台阶时,一辆坦克突然开火打倒了大约5名士兵。我的一位朋友双腿都被炸飞了,在他的呼救声中那辆坦克突然向左转弯碾过他的身体,然后从我身边驶过。”
德国人搜走了美军战俘的防毒面具、套鞋、手表和戒指,让他们排着队沿着路边向前走。海斯中士一开始觉得也许这场杀戮似乎只是随机发生的,“我们两人并肩经过开动的坦克旁边,这时子弹击中了我身边战友的胸部。我抓住了他,但是等我将他放倒在地上时,他已经死了”。
腿部负伤的费恩·海恩斯在德军开枪前失去平衡掉进了路边的排水沟里,他能感觉到子弹从头上飞过,但是没有打中他。枪声停了之后,他站起身来,发现周围的大部分士兵都死了,他走回战俘中间,没有人再向他开枪了。死去的美军官兵躺在街道和沟渠中,被射杀的时候手还放在头上。
比尔·霍金斯也幸运地活了下来,他后来回忆说:“德国佬让我们站在路边,坦克突然用机枪开始扫射,猝不及防的人们当即被打倒在地,有些反应快的兄弟拼命向树林里跑去。我跳进了泥泞的沟渠里,吓得魂不附体,我看到格里本中尉跑到一座小谷仓后面躲了起来。几名德国军官终于命令停止射击,我不知道坦克开火是接到了命令还是自发行为,但他们肯定属于党卫军部队。”
混乱中,德军不再开枪射击,而是试图围捕已经逃散的战俘。海斯后来说,B连的3名医护兵都被德国人叫走去救护站帮忙,他们是迈克尔·卡多斯三级技术兵、罗伯特·法利一等兵和詹姆斯·麦金尼蒂一等兵,此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他们了。
第612坦克歼击营B连有4人设法逃脱,他们是格里本中尉、比利·威尔逊上士、查利·莫里斯一等兵和罗内因·怀特一等兵。其中两名一等兵在沟里装了整整一天死人,一直躺到17日午夜过后,期间不时有往来的德国兵冲着他们重重踢上一脚,看是否有人装死,为了活命两人只能拼命忍住剧痛。18日,4人先后回到美军防线,将B连投降后遭到德军屠杀的暴行向上级做了汇报。
第612坦克歼击营B连在洪斯费尔德的抵抗为比林根的美军布防争取了一点时间,而该连被射杀的战俘是阿登战役中德军派普战斗群大开杀戒后的首批牺牲者。连长肯尼迪上尉在从师部返回的途中听闻了噩耗,从洪斯费尔德逃出来的美军告诉他B连战斗到了最后一刻,1排、2排和营属侦察排全军覆没。1月中旬,肯尼迪上尉回到被解放的洪斯费尔德寻找战友的下落,当地的天主教神父亨利·西尼翁亲眼目睹了德军屠杀战俘的行为并帮助埋葬了受害者,他帮助肯尼迪挖掘出B连战士的17具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