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京剧《洪羊洞》——一个悲剧艺术的小巅峰_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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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0日晚，马云在中国企业家俱乐部主办的“商界春晚”：2019道农会上，唱了《空城计》和《洪羊洞》。

马云的父亲马来法是杭州曲艺界的大拿，唱个京剧对马云来说也算个家传。澎湃的这个视频只有他唱《洪羊洞》的，再结合他之前唱的《智取威虎山》可以看出基本功确实可以，不过真要说马是哪个流派，那就不好说了，至少不是马派（马连良）谭派，有点杨派的意思。

《洪羊洞》还唱出了余叔岩的味道，殊为不易，这出戏，可是余老板的代表作。

这出戏，说实话老夫第一次看完之后心里比较难受，从头到尾，这出戏很压抑阴郁，而且最后以杨延昭以及他的两员大将孟良焦赞之死结束，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三星归位》。

现在去园子里再看这出戏，就是以杨延昭吐血之后交代后事，然后就拉上幕结束了。对比民国时代的《洪羊洞》，现代版的《洪羊洞》从节目时间上要少了五分之一左右，没有了八贤王射虎，也没有了杨延昭和孟良焦赞最后在阴间相遇的片段。

杨家将的故事民间流传的版本多如繁星，而且延续了杨家好几代所发生的事，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若全都搬上舞台，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悲剧的观点看，戏剧绝不是现实生活的翻版，而仅仅是从现实生活中，将其中精彩的片段剪影呈现出来，于是就牵涉到艺术技巧与表现形式的问题。《洪羊洞》的艺术技巧表现在故事情节上面的是：它的主题呈现得非常干净利落，从头到尾都是以盗回杨业的尸骸为主的单一主题。分析如下：

（一）    事件的发生：杨业托梦，要杨六郎到洪羊洞取回真尸骸。

（二）    事件的经过：杨六郎命孟良到番邦盗回骨骸。

（三）    产生不幸的致命因素：焦赞不服指令，暗中尾随孟良前往，在洪羊洞里恶作剧，不料命丧孟良的板斧之下。孟良误杀焦赞，自杀谢罪。

（四）    事件的结果：孟良、焦赞双双死亡，杨六郎瞬间丧失两名良将，深受打击，心血上呕，卧病在床，命悬一线。八贤王赵德芳好心前往探病，却于途中误射一虎，此虎乃杨六郎之本命星君，杨六郎的病况因此雪上加霜，向家人交代完后事，一命呜呼。

杨延昭午睡梦见了父亲托梦给自己

以上是《洪羊洞》的情节，我们很清楚地可以看出，它的艺术技巧所表现出来的简单性与统一性，它是属于非现实主义的，有别于日常生活的烦琐复杂，在这种艺术技巧的处理之下，观众欣赏之际，很容易进入艺术欣赏的境界，不大可能与现实生活的复杂相混淆，这种“距离感”是悲剧产生的重要手段。

《洪羊洞》剧情中的重要人物杨继业（杨业）与杨六郎延昭，《宋史》有传：

杨业并州太原人，父信，为汉麟州刺史。业幼倜傥任侠，善骑射，好畋猎，所获倍于人。尝谓其徒曰：“我他日为将用兵，亦犹用鹰犬逐雉兔耳！”弱冠事刘崇，为保卫指挥使，以骁勇闻。累迁至建雄军节度使，屡立战功，所向克捷，国人号为无敌。太宗征太原，素闻其名，尝购求之。既而孤垒甚危，业劝其主继元降，以保生聚，继元既降，帝遣中使召见业，大喜，以为右领军卫大将军。

杨业出身官宦之家，其父在五代之后汉为官。自幼嗜武，骁勇善战，终其一生，效命宋朝，其子杨延玉、杨延昭等，其孙杨文广，莫不如此，可谓一门忠烈矣。但是这样付出，却又得到什么结果呢？是奸臣潘美、王俛、刘文裕等在陈家谷口的陷害。

是知杨业兵败陈家谷口，非战之罪，乃出于奸臣之忌嫉与构陷。而他明知王俛、潘美、刘文裕等奸人，联合使用激将法，逼其在不适当的时机出兵，然碍于自己是降将的身份，恐怕被怀疑别有意图，只得出兵以示忠诚，临行前还寄望这些奸人能够良心发现，至少在他战到筋疲力尽之时，肯出兵夹击契丹，让他有一线生机，但是王俛等人，连这一丝希望都不给，眼睁睁地拥兵自重，等着他兵败被擒自杀。

所以杨业这种人物，他的品格超出奸臣之上，更不同于一般平凡的市井小民，是一位具有极大的意志力量，愿意保家卫国、忠心耿耿，不可多得的良将。一般人不可能有他的身世、背景、品格，更不会发生像他这样的不幸。所以他可以说具备了悲剧英雄的条件。

焦赞听说孟良领命去了辽国，心中愤愤不平

 这样一对历史上令人尊敬的父子，他们在京剧《洪羊洞》里，便被赋予了许多悲剧的人格、情节与情境之中。就武将而论，这对父子的品格是高出同时其他的武将，也不同于一般市井小民的。《洪羊洞》故事一开始就是杨业的鬼魂上场，说明自己在契丹遇害之后，杨六郎命人所盗回的尸骸是假的，真的尸骸还在洪羊洞望乡台的第三层里，因而托梦给六郎，命他取回真尸骸。六郎醒来后命孟良至北番盗骨。

杨家院公将孟良盗骨之事报与孟良好友焦赞知道，焦赞听说，唱西皮摇板表达怒气：“元帅做事差又差，差了孟良不差咱，家院带过爷的马，这场功劳岂让他。”

以为杨延昭看不起自己，乃派院公向杨六郎谎称生病，却暗中随孟良潜往北番。孟良至北番，得到南朝人程宣（此人看守洪羊洞）的帮助，顺利入洞，正待取得杨业骨殖，耳边忽听得有入大叫：“拿奸细!”此乃随后进洞的焦赞恶作剧所为，孰料孟良不察，反手一板斧，将毫无准备的好友焦赞给劈死。

孟良误杀了好友，晴天霹雳，自认对不起兄弟，又无脸回去见杨元帅，遂将杨业骨殖托给程宣，交代后事，自刎于焦赞旁。

程宣回到南朝，见了杨延昭，告知孟良焦赞俱死之事，六郎大恸，唱摇板：

听说是二贤弟命丧北洲，好似钢刀刺心头。叫程宣到北国去搬尸首，

一路上要小心急早回头。一霎时腹内痛心血上呕，浑身上下冷搜搜。家院挽扶我上房来走，怕的是保宋室不能到头。

孟良误杀焦赞

京剧属于板腔体的剧种，在表演的时候有许多的舞台规约与限制，《洪羊洞》在表演时当然不例外地要遵守京剧的一切表演形式。演员在舞台上的语言唱腔，不是采用日常生活的方式，举凡话白之语气轻重、唱腔之抑扬顿挫，皆须中规中矩，演员在舞台上的身段，所有动作，都出自于艺术美的要求。

孟良自杀身亡

剧本以诗赞系的韵文方式编写，大致遵守十字句，隔句或句句押韵，句式呈现为3/3/4的形式，例如《洪羊洞》中杨六郎唱【慢板】【摇板】：

自那日/朝驾归/安然睡定

三更时/梦见了 /年迈爹尊

臣前番/命孟良/尸骸搬请

尽都是/萧天佐/弄假成真

真尸骨/在北国/洪羊洞

望乡台/第三层/那才是真

二次里/命孟良/番营来进

又只见/焦克明/ （他）私自后跟

老军报/他二人/ （在）洪羊洞丧命

去了我/左右膀/难以飞行

为此事/终日里/忧成此病

因此上/臣的病/重加十分

​柴夫人/近前来/夫有话论

必须要/早晚间/侍奉娘亲

.宗保儿/跪床前/听父教训

必须要/秉忠心/扶保乾坤

柴夫人/宗保儿/将我搀定

杨延昭/离病床/叩谢隆恩

再不能/与我主/ （把）狼烟扫尽

再不能/与我主/ （在那）万马军营

叩罢头/抽身起/站立不稳

此两段【慢板】【摇板】虽然没有华词丽藻，但是这种诗赞系的表达方式，可以将忠孝两全的杨六郎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想来在舞台上唱这两段之时，庄严感人的词句、和谐悦耳的音乐、丰富的内涵、哀戚的气氛，这一切所打造出来《洪羊洞》悲剧的抒情成分，瞬间升华了观众的精神生活。大凡情境越恐怖、剧情越哀戚的戏剧，观众越需要抒情的宽慰，剧作家、导演更需要严格避免跟写实沾上边，使观众暂时脱离了平凡的现实，从艺术领域中得到一个喘息的空间。

杨延昭最后心力交瘁，气绝身亡

结语

大凡伟大的悲剧都需要且具有神秘气氛的引导，《洪羊洞》从开始与结尾一直笼罩在神怪的气氛中，可知故事情节是由阴间杨业托梦所展开的，为了传达讯息给阴阳相隔的儿子，只能借助于鬼魂力量所营造的气氛来表达已逝灵魂的愿望，在这种鬼神出场的氛围里，可以强化戏剧中的悲剧张力，唤醒观众心中的神秘感与惊奇感，引导观众的想象力驰骋在另一个非现实的国度里。越是伟大的悲剧作家，越擅长运用这种完善的舞台技巧，它有如一道闪电，在观众的眼下强烈地划过，在观众心中形成了远比舞台演出更为广阔幽邃的天地，凡是进了悲

剧之门的观众，必定要抛弃一切尘世间的念头。在科学与理性日益发达的现代，悲剧不再以粗糙的鬼魂或巫观等形式面对观众，但是中西双方在近代悲剧中，超自然成分依旧没有完全退场，它可能转化为若有似无、飘浮不定的丝，许多伟大的悲剧杰作，依旧可以让观众在思想和感情上，感受着超自然神秘力量的影响，而在悲剧主角的脸上，仿佛可以发现他们永远戴着一副神秘的面具，闪烁着一道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