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朋友们交代我的思想历程——我的旧文选编（二）_风闻

       （驱逐舰051按：这是我1999年上大学时写的，文中的人和事都是真实的——很多同学都笑话这位老师，但那时的我从这个矛盾重重的人身上看到了那个时候很多高校的思政老师在坚守和背叛之间的动摇、彷徨、无奈。）      

          

          你见过这样的老师吗？

          他是给我们上《中国革命史》课的。我得说，他并不是那种睿智深刻，才华出众的老师。起先他是照本宣科，中规中矩地从鸦片战争开讲。谁都知道，这门课在大学生中是最不受欢迎的，再加上他那毫无激情的讲述和又细又没底气的声音，不管是虎门销烟的吼声还是金田起义的号角，全都成了催人入梦的蚊子哼哼。每次都是不到20分钟课堂上就趴倒一片，这位老师对此视而不见，不屈不挠地哼哼到了中日甲午战争。谁都不再盼望出现什么转机，谁都认为接下去就是浑浑噩噩的几十堂课和噩噩浑浑的一场考试。

          但是那一天，就是该讲“百日维新”的时候，此公却真的来了一个革故鼎新，对我们说：“同学们，中革史的确是很乏味。不过我现在研究的是一门新兴的学科——成功学，这样吧，以后我们的中革史课改为讲成功学，在讲成功学的过程中用中革史的一些故事作例证。我想这门课将对同学们走向成熟，走向成功大有帮助。”

             这一变招果然有效。成功学，顾名思义，就是成功之道，说白了就是发财、升官、成名之道，这套路数，当今社会谁不想学？我们顿时耳目一新，兴趣倍增。这位老师也是不负众望，他每堂课都在成功学原理和成功学操作方法的指导下，从一个全新的角度诠释中国革命史。于是乎我们所深恶痛绝的那套政治和道德说教不见了，笼罩在英雄、领袖人物头上的光环也不见了，整个中国革命史霎时变得生动有趣起来。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不再有“进步”与“反动”，“正义”与“邪恶”之分，只有一群群野心勃勃的竞争者们的权欲、战略、策略、权谋、诈术、手腕，一幅幅接连不断的成王败寇波诡云谲的画面。这位老师讲得津津有味，口角生风；我们也是听得心驰神往，拍手称妙。因为我们从未想到中国革命史还可以讲得这样有趣且有用，不但解开了历史的最后秘密，而且大大地丰富了我们人生智慧的宝库。你瞧，成功之道就在于一个“斗”字，斗不斗得赢不在目的，不在理想，而全在于力量、智谋；不成功的的狡诈叫狡诈，成功了的狡诈就叫智慧；该打即打，该拉即拉，借力打力，谁老实谁吃亏……这位老师已经成功地使我们相信中国革命史就是中国厚黑史，成功地把道德理想、历史理性、社会规律等我们早就听厌了的玩意儿消解得一干二净，中国革命史的每章每节都成了可操作性极强的商场官场实用技巧。这样下来，不但昏昏欲睡的人没有了，许多人还孜孜不倦地记起了笔记，那大概是可以作为《成功宝典》刊行于世的。

            但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怪事又来了。

            那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堂课。我们对这精彩的成功学课有些意犹未尽，老师也颇以此自矜，自然他要为这一学期的成功学课画上一个成功的句号。

           可是那一天，当他书写完满满一黑板的成功学理论，转过头来面对我们的时候，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下那黑板。我想他是要好好地自我欣赏一下这熔古今智慧于一炉的成群结队的原理、技巧吧。但是这一看好像使他愕然了。他再次转过头来面对我们的时候，却双手撑住讲台，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地抬起头，又用他那恹恹的细细的声音说道：“成功学我已经讲得差不多了。但是，同学们觉得成功可有什么意思吗？”

           我们也愕然了：这老师今天怎么啦？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讲过“成功”有没有“意思”的问题，他所做的就是用“成功”来消解一切的“意思”——如价值，如理想，如道德，等等。他做到了，同时，他也就让“成功”失去了任何“意思”。可是如今，他竟然寻找起“意思”来，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他是在回头看黑板的一瞬间，让他所写和所讲的一切给吓着了。

           但是我们不需要他所讲的“意思”，我们所要的是“成功”，我们义无反顾，毅然决然地去追求成功。我们是讨厌说教的一代，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将踏上血肉狼藉的斗兽场，我们不会给吓住的……

            记下这么一位老师，为我们的校园聊备一景。

                                                                               ——1999年，月日失记（原文为手写，没有注明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