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城市的竞争,将是大学的竞争_风闻
观察者网用户_260214-2019-01-14 16:13
【本期导读】 每一座城市都应该拥有一个非比寻常的“大学城”。
编译|车小仔
正在建设中的雄安新区
去年在网络上消息和段子齐飞的雄安新区,今年就已经宣布将建设一座超级大学城,不仅清华北大等十余所北京高校计划将在这里建立分校区,而且这所大学城还将成为雄安新区的发展动力和创新基础,还有政协委员在两会时建议在雄安新区建设一座中国的“中央大学”。当然这些想法是十分美好的,但现实中却只闻雷声不见雨点。
为建设广州大学城,而对小谷围岛上原有的四个自然村落进行城中村改造 | 规划图
从无到有建设一座大学城并非难事,真正的难点在于,如何让大学城成为一个有意义、有活动的城市空间。即使将北京的优质大学直接搬迁到雄安新区,却不一定能建成一座新的“五道口宇宙中心”?
廊坊大学城内如同废墟的新宿舍楼
20世纪末期,中国曾兴起了一股建设“大学城”的热潮,从厦门的集美大学城、广州大学城到北京的良乡大学城、廊坊大学城,中国的大学城已经超过70座。这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超级大学城如今正在面临着种种问题,仓促的规划、单调的校园空间,更谈不上人文氛围,远离城市中心的“大学城”没有变成人们理想中的“乌托邦”,而成为了一座座文化的孤岛,只剩下象征知识的教学楼,和四周拔地而起的“学区房”。
广州大学城内拔地而起的各大楼盘
著名挪威城市建筑学家诺伯·舒兹(ChristianNorberg-Schulz)曾经提出,建筑没有什么不同的”种类”,只有不同的情境需要不同的解决方式,藉以满足人生在实质上和精神上的需求。城市也是如此,不管是历时上千年的古城,还是短短十几年就拔地而起的新城,城市存在的意义不过是包容人们群聚生活的载体,即使形态万千,其根源也是满足人类生存的空间需求。然而“大学城”的形态,与以往所有的城市形态都截然不同,它从诞生之初就带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情怀,开放、自由、平等、充满活力、没有地域偏见……似乎寄托了人类对于城市所有美好的期盼,或者说大学城本身就是人们心中的“乌托邦”。
这座欧洲大学之母,
但丁、彼特拉克、哥白尼都是它的校友
博洛尼亚被公认为意大利生活质量最高的城市
从严格的意义上而言,大学城并不算是一座真正的城市。城市一般包括了住宅区、工业区和商业区等机能分区,并且具备行政管辖功能。而大学城虽然冠以“城”的名字,但更多只是高等院校的聚集,使得大学周围的区域或者大学校园本身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城镇,“大学城”的核心还是“大学”。
博洛尼亚大学的校园拥有近千年的历史
世界上第一座现代意义上的大学可以追溯到11世纪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The University of Bologna)。“大学(University)”一词来源于拉丁文Universitas Magistrorumet Scholarium,大致意思是“教师和学者的社区”,最初是为天主教培养神职人员而设立的。因为地处米兰和佛罗伦萨之前的交通枢纽,商业发达、信息通畅,因此各个国家的学者聚集在博洛尼亚研究学习法律和神学,但因为外国人的身份很难获得当地政府的保护,因此这些旅行学者组成了不同国籍的协会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如同民主联盟一样。
历史上第一份《大学宪章》(Authentica Habita)
为了保障旅行学者的权利和学术自由的精神,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一世(Frederick I Barbarossa)签署了历史上第一份《大学宪章》(Authentica Habita),让大学拥有了独立于任何一个权利机构而自由研究的权利,这种独立自治的精神一直影响至今。而博洛尼亚的学者们也成为中世纪冲破黑暗的宗教统治、带来知识和文艺复兴的先行者。
六次出征意大利的红胡子皇帝腓特烈一世,却为意大利带来第一座大学
中世纪时,博洛尼亚大学的学生们甚至可以通过选举决定聘请哪位学者来教课,也可以决定课程的内容和教授的薪酬要求,如果教授未按时完成课程,就可能会被罚款。这样开放、民主的学术氛围让博洛尼亚大学成为欧洲的知识中心,但丁、彼特拉克、哥白尼、多美尼科·卡西尼、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都曾在这里学习或执教。文艺复兴时期,博洛尼亚还是意大利唯一一座允许女性担任职位和获得大学学位的城市。1988年9月18日,博洛尼亚大学建校九百年之际,欧洲430个大学校长在博洛尼亚的大广场共同签署了欧洲大学宪章,正式宣布博洛尼亚大学为欧洲“大学之母”。
博洛尼亚别具特色的拱廊也是为了满足学生住宿的需求而出现的
大学不仅为博洛尼亚带来了源源不断的人才和丰盛的文化艺术盛宴,也奠定了博洛尼亚别具特色的城市空间。主城中拥有接近40公里的拱廊(Portici),构成了博洛尼亚独特的城市风景,这些拱廊的形成与11世纪时期的学生住宿需求密切相关。为了给学生提供更多的空间,政府决定将房屋建造在街道上方,就形成了拱廊。拱廊之下作为城市的空共空间,分布着商人、手工艺人的作坊,人们可以在拱廊之下漫步穿行。
大学与城市融为一体的博洛尼亚是欧洲重要的学术中心
博洛尼亚的城市和大学相互共生,大学用地不是完全集中于一处,而是分布在城市对的各个角落,整座城市如同一片广阔而美丽的校园。然而市民和学生的关系并不总是那么和谐,尤其是城市中心区。如今,城市四分之一的人口是学生,学生是城市居民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很多居民将自己的第二房产租给学生,然而学生们很喜欢聚会,因此酒吧、咖啡馆和现场演出随处可见,学生经常聚会的场所会变得非常吵闹,严重影响周边居民的生活,这也让政府十分头疼。
第一座被规划为大学城的城市
世界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城阿尔卡拉•埃纳雷斯堡 | 规划模型
因为博洛尼亚大学等城市型大学的影响,15世纪之前,欧洲的大学建设大多都渗透在城市的肌理之中,并不存在固定的场所,大学是城市的一部分,作为一种“神圣的”教育场所,校园被城市赋予了一定的经营管理自主权,成为城市之中的象牙塔。而随着文艺复兴的思想解放,商业经济和生活水平提高,出现了历史上的第一座被规划为大学城的城市,比第一所大学的出现时间晚了五百多年。
阿尔卡拉•埃纳雷斯堡是以《上帝之城》为原型建造的
16世纪的欧洲刚刚结束黑暗的中世纪,重视教育又思想开放的红衣主教西奈罗斯提出建设一座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专注传授知识的城市,于是,在马德里以西30公里左右的地方,阿尔卡拉•埃纳雷斯堡(Alcaláde Henares)就建成了。这是世界上第一座“大学城”,后来成为西班牙传教士带到美洲的理想城市社区的范本,同时也为后来欧洲乃至全世界的大学城提供了规划模型。
阿尔卡拉•埃纳雷斯堡也是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诞生之地
城市的大学区域从塞万提斯广场开始,延伸到城市的东部,基于人文主义的规划原则,城市有两个主要的轴线和一个中心(即现在的圣地亚哥广场),主要的大学建筑在轴心的位置,街道成网络状辐射向当年的犹太区、阿拉伯区和西北的教会区。整座城市参照了奥古斯丁在《上帝之城》中的概念,城市中有稳定的宗教秩序,城镇居民和大学世界、教育和知识在这里共同融合。尽管1836年阿尔卡拉大学由于政治原因迁往马德里而衰落,直到1977年西班牙重建民主政治后,阿尔卡拉大学才在埃纳雷斯堡大学城原址恢复办学。
新型大学城的兴起
风景如画的斯坦福大学独立于城市之外,它不断向外扩张,最终形成了美国的人才高地:硅谷。
工业革命之后,社会经济的繁荣,需要大量的人才补给,对传统的大学模式提出了挑战。19世纪中期,兴起了建立“新大学”的运动,以工程类为主的大学推动了的城市化的进程。大量的人口涌入城市,也带来了不少城市问题,拥挤的住房、环境污染、贫富差距等等,让人们开始对“城市”感到失望。
霍华德的田园城市理论主张建立乡村连接城市的新模式。
20世纪初英国的城市学家埃比尼泽·霍华德(Ebenezer Howard)提出了田园城市的理念,提倡让市民返回乡村,建设新型城市,将乡村优美的风景与繁杂的城市结合起来。这一理论推动了很多大城市的精英阶层逃离城市的郊区化运动。到了高等教育大量普及的20世纪中叶,大学的数量和规模呈爆炸式增长,也催生了许多新校区和创新校园的建立,这些新校园大多建设在地广人稀的郊区,或者集中在城市的某个区域,与城市分离,自成一统。
筑波大学城:科学乌托邦
筑波科学城
独立于城市之外的“大学城”也带来了很多问题,远离城市的校园,交通和生活不便,难以解决师生的食宿问题,因此也限制了学校规模的发展,不仅影响了大学和城市的共生关系,也不利于大学科研和教育的发展。比如名噪一时的日本筑波科学城。
规划中,筑波科学城将与东京和周围的城镇联动,形成区域经济网络
1963年左右,日本吸取了美国硅谷的经验,在东京东北50公里的地方,规划了一个占地27平方公里、人口22万的著名高科技园区。并将东京教育大学等36所大学迁移到筑波,直到1973年,正式成立筑波大学,并成为日本面积最大的大学。科学城内设施齐全、生活方便、环境舒适,住房条件甚至高过了东京市区。
建设中的筑波科学城
得力于日本战后经济的高速发展,日本政府前后投入了2万多亿日元,耗费30年的时间,将30%的国立科研机构都搬迁到了“筑波科学城”,并提供了各种优惠政策的支持,同时还相继在高速公路、电车等交通设施方面投入建设。然而遗憾的是,与同一时期的硅谷和台湾的新竹科技园相比,日本筑波科学城的“成绩单”却不甚理想。直到1998年,日本筑波科学城的GDP仅有50亿元,而美国硅谷却创造了超越其40倍的2340亿美元的GDP成就。
事实上,筑波科学城虽然具有很多先天优势,但因为并不是依托周边成熟城市发展而来的,而是依靠日本政府巨额投资之下的行政力量,因此城内的国有企业与科研机构缺乏创新体制,科研成果的产业化与商业化程度也相对较低,与市场机制存在严重的脱节现象。意识到发展滞后的日本政府于是在20世纪90年代通过“新筑波计划”,试图将这片“科学乌托邦”转型成为复合型的科研中心。
新鲁汶大学的城镇化
新鲁汶大学城
并不是每一个新兴的大学城都面临与原生城市脱节的问题,与筑波科学城差不多同一时期,1968年,比利时的鲁汶大学决定将用法语教学的部分学院迁移出以荷语为主的鲁汶市,因此在瓦隆市(法语区)和布鲁塞尔(双语区)之间的奥蒂尼购买了一片开阔的农地,按照新型独立校园的方式,中心区规划高密度的城市结构,外围则保留森林绿地。
新鲁汶大学城规划图
起初,校方邀请了美国的规划团队Victor Gruen Associates,提出以大型购物中心和高层建筑为核心的功能主义城市规划,遭到了大多数教职员的反对。于是,校方自行组建了“都市建筑小组”(Groupe Urbanisme-Architecture),基于霍华德的田园城市理论,将规划的重心放在了以人为尺度的建筑和公共空间上,尊重自然地形,采用了中央步道的渐进式发展。以1.5公里的中央步道为核心,两旁是600米半径的发展腹地,将不同功能的公共空间串联起来。而新建的铁路车站,让从这里去往布鲁塞尔只需要35分钟。
大学为城市带来了新鲜的生命力
原本只有4000个居民的村庄奥蒂尼如今已经成为拥有3.1万永久居民的奥蒂尼-新鲁汶市。为了促进新鲁汶市的发展, 1971年,当地居民成立了委员会,针对学校的任何开发方案都积极提供意见,让新的方案融入城市原本的纹理之中。而协会的关键人物,也是都市建筑小组”的核心成员J.L.Roland当选为2000年最受欢迎的市长。
这座60年代的乌托邦成功演变成为一座充满活力的智慧城市
新鲁汶大学城的成功得益于每个阶段的建设既可以独立运作,又与之前的区域融合,因此获得了1978年国际建筑师联合会的城镇规划大奖。一个60年代的乌托邦理想成功演变成为布鲁塞尔区域快速发展的服务中心。但挑战接踵而至,人口的增加,住宅和停车位的需求也随之增加,房价攀升,对城镇原本的平衡产生了威胁。但城市的居民和大学之间正在不断寻求新的解决方案。
未来大学即城市
未来智慧城市
大学的未来与其所在的城市命运相连,城市本身不仅为大学提供了全天候的学习机会,同时大学与当地企业的合作更能推动研究的发展,另一方面,大学也可以成为城市的经济增长引擎,吸引更多有竞争力的人才来这里生活和投资。格拉斯哥、鹿特丹、里斯本等城市已经引入了全面的智慧城市战略,创造理想的商业和城市环境,以激发学生和毕业生的创新、创业精神。丹麦的奥尔堡市雄心勃勃地希望保持学生占20%的,并计划重建老龄化的城市工业轴心,奥尔堡大学的两个校区将作为城市知识文化的主要枢纽。
可以说,未来的大学即城市,而未来城市之间的竞争,将更多的是大学之间的竞争。与此同时,那些急功近利、无视城市个性,盲目兴建的大学城也终将被淘汰。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 | 史达林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