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侄文稿》风波:谣言驱动的反常事件?_风闻
观察者网用户_247598-2019-01-23 13:45
《祭侄文稿》赴日一事,随着展览的正式开幕,本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没想到,媒体人“唐驳虎”连发三弹,又搅动了新的漩涡,还将颇为著名的某报推到了漩涡中心。
平心而论,这次的批评说得倒还都挺在理。
比如某报歪曲采访编造谣言,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
日方咨询处说:“展厅里,只有一处地方能够拍照,但是不可以使用闪光灯”,居然能被理解为可以拍《祭侄文稿》,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按照某报记者、编辑的理解,岂不成了展厅里别的东西都不能拍,偏偏《祭侄文稿》可以拍?
再比如,台湾内部争斗才引爆舆论热点,也是事实。蓝营首先争的是“中华民国”的名分,和大陆网民的感情根本不在一处。
借展的动议也是偏蓝的馆长在任是提出的,推说偏绿的馆长后来才敲定,完全是糊弄人。
应该说《祭侄文稿》风波是反常的,但又是正常的。
为什么说反常,笔者这里想再补充些关于展览的常识。
借展数年磨一剑是常态
借展这种事,可快可慢。有些展览,来源单一,只需一两家博物馆提供展品,如果双方有良好的合作基础,或者租借费用令对方满意,那么谈判过程就会比较顺利。
更理想的情况是,对方本来就有一个巡展的规划,甚至是成熟的巡展产品,很多事项、设计都有方案。借展从提出到落实,只要档期排得开,也会更为便捷。
但许多情况下,因为文物四处流布,策展人动足脑筋想出来的主题,需要许多博物馆配合,才能收集到理想的展品。(也不排除有些主题,就是为了某件极为珍贵的文物而设置的。)
有些相对规模较小的展览,只需要两三家就够了。但稍微有点追求,就要扩大规模。
比如上博现在的历代漆器艺术展,几乎都是上博藏品,可为了尽量展示中国漆器珍品,还是向浙江省博物馆、常州博物馆、福州市博物馆、大同市博物馆借了7件展品。
希望大家有机会也能去看看,至少作为普通观众,看后不会提起漆器只知日本。
不要以为国内博物馆之间互相借,就一定顺风顺水。大馆问小馆借还好,倒过来就未必了。
成都博物馆馆长李明斌就曾介绍说:“在之前做乾隆展的时候,我们就想借这件器物(鎏金铜斛),当时没借到。丝路大展策划的时候,又再次向故宫提出了借展想法,因为它对于展现成都在丝绸之路上的作用实在是太重要了。故宫方面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是没抵挡住我们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了。”
而现在上博的真正大展,“丹青宝筏——董其昌书画艺术大展”,借展花的力气就要大多了。
因为最近《祭侄文稿》的事情,有人提到,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为董其昌画展借展了颜真卿的《楷书自书告身》。
实际上,参与的机构远不只东博。国外还有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史密森学会赛克勒美术馆、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东京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大阪市立美术馆;国内还有故宫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天津博物馆、吉林省博物院、安徽博物院等,算上东博总计15家机构。
与这么多中外机构打交道,没几年时间下不来。要打动这些中外机构,上博还展现了研究深度。
东京国立博物馆企划部部长富田淳表示:“想要超越1992年的那场展览(东博的董其昌展)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事情。但当我在上海博物馆参观过后,此次展览中很多关于董其昌研究的新发现、新材料,让我看到了由新的学术研究成果支撑起的一个全新的董其昌展,而这样的展览规模与突出的研究性和学术能量,我想已经实现了对前辈展览的超越,也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后人努力超越的对象。”
又因为董其昌是上海松江人士,举办董其昌大展被上博相关研究人员提升到了“梦想”的高度。所以要说策展最初的念头,追溯十几年、几十年都不过分。
有些人认为借展很多情况下就是钱的事。应该说钱确实很重要,但并非万能。文博界有理想、有热情、有追求的负责人还是大有人在。许多展览是因为这些原因而推动的。
比如之前提到的李明斌,他在成都博物馆搞的敦煌·丝路大展,虽然200多件展品不算特别多,但居然来自72家博物馆。从挑选到联络,到运输乃至送还,背后的付出不可估量。
回到颜真卿展。有些网友愤懑不已的是,台北“单方面”送展。
考虑到前述策展的难度,“回展”确实未必能很快定案。
比如翠玉白菜2014年去东京国立博物馆展出,整整3年后,《日本美術之最—東京、九州國立博物館精品展》才来到台北故宫,其中平安时代(794-1192年)的《孔雀明王像》是首次在日本境外展出。
在2014年,不管是台湾还是大陆,几乎没有听到任何逼问日本用什么来回馈翠玉白菜的声音。
放眼全球,对文物交流这样的指摘、挑刺也是极为罕见的。如果让第三方的文博爱好者来看,恐怕对整起事件完全摸不着头脑。
情绪就是《祭侄文稿》的生命,不过是再添一抹
然而,我要说,这又是正常的。对文博交流知之甚少的网民,本来就是在发泄情绪,而不在乎谁造了谣,谁澄清了事实。
这种情绪在岛内是岛民对绿营的情绪,在大陆是网民对台湾、日本的双重情绪。岛内如果是蓝营执政、台北故宫是偏蓝人士把控,《祭侄文稿》如果是去韩国、越南展出,都不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绿营在地方选举中大败,虽然中日关系出现明确的缓和信号,但大陆网民对“台独分子”和“钓鱼岛争端”的怨气远没有消解,甚至只要台湾没有启动统一谈判,日本没有在钓鱼岛上彻底认怂,就无法得到根本消解。
《祭侄文稿》本身蕴含的情绪,已有无数人说过,这也恰恰成了情绪的放大器。
但反过来说,新的事件也增添了《祭侄文稿》的意涵,它意外见证了蓝绿之间、两岸之间、乃至中日之间的对立。今后当人们再度提起它时,恐怕很难忘记这场汹汹风波。
要说文博界对民众情绪完全无感,也不尽然。
由于策展周期长,一些寄托美好愿望的展览,往往遭遇“不幸”。比如“唐驳虎”也提到,201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清明上河图》去了日本,1月2日开展,3日就有右翼分子登上钓鱼岛。
当时事态还没有扩大,到《清明上河图》展览在2月结束时,都没人想到后来中日关系会降到冰点。
然而,2012年下半年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文博界非常识相地低调举行其他预定展览。
当然你可以说后面也没有能比得上《清明上河图》的展品,但像《中国王朝の至宝》这样的展览,一级文物占比60%,包括三星堆假面、和战国虎座凤凰架鼓等。
可这次在有一些“利好”苗头的背景下,策展方对民众情绪的估计严重不足。
正式开展后,东京方面用《祭侄文稿》的“爱”“心”两字做酱油碟,还进一步激怒了部分网民。
我们既要肯定东京对展览本身安排周到,但这种错误也不能轻描淡写。“唐驳虎”连发三篇全心全意辟谣,为让网络“清朗”立下功劳,如果能再来一篇讲讲东博文创的问题,应该更好。
《祭侄文稿》有“爱”、走“心”,是毫无疑问的,小小酱油碟也可以承载亲情,也许正是这个“相通之处”,让“爱心酱油碟”面世。
但颜真卿笔下的爱,不是小确幸般的感情,而是一种悲壮的爱,一种家国之爱,亲情附于国仇,因此酱油碟的借用似通非通。其趣味和庄严大气的展览大相径庭。
这说明东博的文创虽然成绩斐然,但还是存在与文物专业人士脱节的问题。东博对文创公司的掌控弱化了,产品未能把握住《祭侄文稿》的情绪。
如何协调与文创之间的联系,也许是全世界文博机构都要面对的问题,搞文创的人毕竟要以市场和业绩为重,时间一长,难免会出乱子。先前故宫文创引发的风波,就值得重视。
希望东博也能够在此事后引以为戒,《祭侄文稿》由于本身题材的关系,要推出既新颖又亲民的文创产品确实不易,但最终砸的毕竟是东博的招牌。
从把握作品的情绪,到把握观众的情绪,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比如有人批评故宫文创清代内容太多,明代太少,而且故宫藏品覆盖历朝历代,都应该得到展现。
虽然说“皇汉”思维不值得鼓励,但在文创产品中适当平衡也是可取的。如果不做调整,未来会不会被意外点爆什么情绪,也未可知。
另一方面,有些文博人士或相关媒体已经走得太前面了,不是把握,而是在玩弄情绪。
像“展一次伤一次”这种正确的废话,真的是太过聪明。就你划手机这工夫,屏幕还“划一次伤一次”呢。
文物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历史的见证,不管是专业人士、相关媒体还是爱好者,与其顺着舆论情绪抖机灵,不如保持点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