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继永：关键时间点上，金正恩为何率豪华团队再次来华？

【据新华社消息，朝鲜劳动党委员长、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于1月7日至10日对中国进行访问。2019年是中朝两国建交70周年，新年伊始，金正恩便将今年首度出访选在中国，成为其10个月内的第四次访华。有意思的是，这次出访还是在金正恩生日期间进行的。两国领导人就中朝友谊和朝鲜半岛形势就行交流，还通报了各自国内形势，内容丰富，看点很多。为何选择此时访华？两人会谈有哪些看点？半岛局势接下来怎么看？第二次“金特会”有何期待？本文为“侠客岛”对复旦大学朝鲜韩国研究中心主任郑继永教授的采访，授权观察者网转载。】

侠客岛：金正恩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来华？有哪些看点？

郑继永：金正恩选择这个时间点来华，主要是有这么三点考虑。

首先，中朝有着深厚的友谊。10个月来，金正恩来访中国四次，一个国家领导人如此频繁地访问邻国，这在世界政治史上都是非常少见的。

这次的时间点还是金正恩的生日，一国领导人在别的国家过生日，前几天外交部说“这是一件正常的事”，确实彰显了中朝友谊在新一代领导人身上更加巩固，总书记也说，中朝关系在2018年掀开了新的历史篇章。这些足以说明金正恩把中国当成一个可信、可靠的邻国，没当外人。

第二，和“金特会”有关。看特朗普最近的表态说，正在协商与朝鲜举行另一次峰会的地点。这个时候，金正恩来华也是为下一次的美朝会谈做准备。

从去年6月12号到现在，朝美两国首脑在新加坡举行会晤已经过去半年多了，这半年来，朝美关系依旧存在很多问题；再加上特朗普本人的性格原因，两国关系不确定性越来越多，特朗普前几天说，正在与朝鲜进行“良好的对话”，不过对平壤实施的制裁还将继续。

面对接下来和特朗普的会晤，金正恩确实需要和半岛问题的几个关键方协调，尤其是需要和中国针对半岛无核化进程的思路协调立场，看接下来和美国怎么谈。

第三，就经济发展来说，来中国“取经”。尽管去年朝鲜主动示和并引发令人欣慰的“半岛之春”，但是国际社会对朝鲜的制裁并没有松动，朝鲜希望从美国那里得到的经济发展也没有落实，朝鲜的经济和民生实际上遇到了较大困难。

去年4月，朝鲜提出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大力改善民生，现在，推动经济发展是金正恩的头等大事，他也比较着急如何改善国内民生，让国民相信他无核化的道路是对的。

现在恰巧邻国就有丰富的改革开放经验，如何吸取中国的经验缓解朝鲜的问题，自然是金正恩此行的重点之一。而且朝鲜现在对外部社会的期待感较低，意识到真正能对朝鲜有帮助的还是中国。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朝鲜来访名单，阵容可谓豪华，党政军高层全部到位，这些人都是决定朝鲜之后“顶层设计”的关键人物。搞外交的，搞经济的，军方实权人物，这么强的阵容来中国访问，既是来看看中国的发展，也说明这次来访中国，朝鲜是想做一篇大文章。

侠客岛：“金特会”、半岛无核化、发展经济是这次会谈的部分内容，如何评价朝方这次来访？

郑继永：实质性的东西肯定还是半岛无核化的问题。现在朝美领导人准备最早在今年2月份举行会谈，这次和之前的新加坡会谈完全不一样，朝鲜方面走到了一个深水区。这次朝鲜应该会拿出一个无核化进程清单，包括可能允许美国进行核查之类的；与之对应的就是要求美国也做出让步，减少对朝鲜的经济制裁并提供安全保障。这次在中国，金正恩还又重申无核化的立场。

在这种大背景下，借助中国缓解相关经贸制裁，并助推朝鲜经济建设和国力提升，不仅是当务之急，而且是未来对华外交的重中之重和长远诉求。

还有，朝鲜正处于比较大的变革中，需要大量经验告诉自己将来走什么路，如何发展经济等等。同时，就像刚才讲的，教育、工业、特区建设、法律等相关方面，也要来中国“取经”。

中国的特区是怎么做的，中国发展特区和对外改革开放的经验是什么？中朝都是社会主义国家，有些方面是比较契合的，朝鲜认为需要像我们当初向欧美“取经”一样，来中国革新一下自己的认知。这次金正恩还说，认为中国的发展经验十分宝贵，希望多来中国实地考察交流。

侠客岛：美国现在内政焦头烂额。特朗普一直觉得朝鲜是自己的加分项，现在的美国政治氛围，对金特会是否会有什么影响？

郑继永：对特朗普而言，朝鲜确实是一个解决国内问题的机遇，恰巧金正恩也对美国有所求，俩人“狭路相逢”，在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各自想要收获自己想要的。这种相互获取是他们维持交易的动力，或者是“刚需”。

特朗普当然能看出来朝鲜有自己的想法，在弃核问题上，虽然美国大多数精英政客根本不信任朝鲜，比如蓬佩奥就多次发表相关言论，但特朗普不一样，他具有商人属性，他一方面把朝鲜作为自己的筹码，另一方面认为只要金正恩你有动摇的可能，那我一定竭尽所能榨干你，为美国谋取利益。

自从去年朝鲜提出半岛无核化，到这次金正恩新年贺词完整对半岛无核化的四个“不”（不继续生产核武器，也不进行核试验，不使用和不扩散核武器）做清晰的论述，尤其还是第一次从金正恩嘴里听到，这在以往确实没有美国总统能做到。现在朝鲜甚至愿意允许美国对一部分核设施进行核查，更让人想不到，好像半岛核问题真的会有曙光出现。

金正恩发表新年贺词

况且在去年一年，特朗普把世界搞成一锅粥，但美朝关系上，朝鲜还是跟着美国走，说明特朗普对朝鲜的举措确实有成果。这些对特朗普来说都是巨大的筹码，他肯定不会放弃。

再一个，朝美之间的问题，其实也涉及中美关系。在其他问题上，中美或许有很大的分歧，但在半岛问题上，还是合作大于分歧的。况且现在中美贸易战，双方你来我往，特朗普和中国软磨硬泡想要得到自己的利益，对他来说，美朝谈判也是另一个交易场。这个也是特朗普坚持把这个交易做下去的重要的一点。

侠客岛：刚提到，金正恩在这次新年贺词系统地提到了朝鲜无核化的“四不方案”，这和美国理解的是否一致？双方在此问题上的分歧可能会如何影响金特会的进展？

郑继永：金正恩提到的“四不”，不能说和美国完全不一样。美国的根本思路，就是博尔顿、蓬佩奥一直提及的——完全、可验证、不可逆的无核化（CVID），这是美方唯一能接受的结果。现在朝鲜所提的“四不”，对美国来说还有分歧，但也有共通的点，我认为不大会严重影响“金特会”的进展。

其实朝美对对方的忍耐都有限，美国需要可视化的成果；金正恩需要明确的安全保障，别老玩太极，口惠而实不至。之前金正恩和文在寅见面时就说，朝鲜军方给金正恩施压，说自己老说无核化什么的，但是美国又没有回应，这么搞到底值不值得？

但对金正恩来说，放弃和特朗普会面就是放弃发展的机遇。现在朝鲜肯定是不可能再倒退回从前了，如果回到以前的话，朝鲜半岛的战争或许真的不可避免了。

特朗普不是一直说，如果不是他，半岛战争早就爆发了。这中间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确实证明了特朗普有武力解决的想法。现在的情况，金正恩还想像以前一样企图用核武器保证安全，肯定不行了，周边国家的反对他也吃不消，同时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乌有。

现在朝鲜带着联合国制裁的帽子，国内的情况不太好。金正恩很担心今年延续这一状况。

现在朝鲜对农业和工业采取新措施，制定了《经济管理方法》，虽然刚实行还有问题，但大方向还是对的，就是提振内需，让老百姓有实感，有钱赚。这次来金正恩还参观了同仁堂制药厂，实地考察了有关传统工艺及现代化中药加工生产线，也是他重视民生的表现。

但是，在一个轻重工业、化工各个方面都受到严峻制裁的国家，提振内需短时间或对经济发展有成效，之后却很难有质的飞跃。外部没有“活水”进来的话，发展经济和民生只能说着玩玩。

所以金正恩需要和特朗普在台上谈判，拿到安全保障和经济发展的一张牌。双方都很珍惜这个交易的机会。

侠客岛：如果第二次“金特会”谈不拢，会否如金正恩新年贺词说的那样，朝鲜可能走其他的道路？这种警告意味落实的可能性有多大？朝鲜的安全保障该由谁来提供？

郑继永：警告只是一种谈判技巧而已。朝鲜走其他路，刚说了，回到之前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代价太大。不过金正恩的不满也说明，他对特朗普一直以来的单方面施压很不满。朝鲜的安全保障之前一直是美国给，随着期待感的减弱，金正恩的问号非常大——朝鲜究竟该怎么保障自己的安全？

金正恩现在想到了“另一条路”，就是用社会经济的发展以及和其他国家的交流合作，来为自己提供一个更广泛的安全概念。安全不仅仅是美朝关系的突破，朝鲜自己的发展和外部的合作才能让安全更长久。

韩国是半岛和平最敏感的一方，他一定会反对战争，至少朝韩之间的关系要更多地发展。“板门店宣言”后，韩国在非军事区撤出了武装力量，朝韩在一定的时间和区域内已经实现了终战，这就是朝鲜所走的另外一条路——从只依靠美国，到具有的选择更多。

侠客岛：在南北关系上，金正恩也说可能重启开城工业园和金刚山旅游。南北关系这块儿怎么看？

郑继永：朝韩方面确实有很多实实在在的接触和会谈，“板门店宣言”“平壤宣言”后，双方的举措很多，比如爆破边防哨所，挖掘朝鲜战争时代的遗骸，共同进行铁路线路勘察等等，双方关系进展非常快。

但还是那句话，“天花板”还在，美朝关系不突破，南北交流还是存在障碍。其他小的问题都好说，但一旦让美国感觉自己的底线被触碰了，朝韩好多实质性的举措根本无法进行下去。比如南北铁路，韩国枕木可以去到朝鲜，但铁轨绝对不可以，还有重开工业园区，都很困难。

美国对韩国有意避开美国的做法也很火，蓬佩奥就说过，大意就是朝韩交流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再往下走了。美国特别不满意的就是，韩国为了朝鲜擅自把美韩联合军演停了，美国觉得你怎么能自己先做了才来告诉我呢？很多问题很不愉快。

所以说，南北的交流只要不超出美国允许的底线，就会很顺利；一旦触碰到“红线”，美国会直接叫停，甚至动用韩国的保守力量来阻止，美国后手还是比较多的。

朝韩关系想要发展，还是得想办法把南北关系协调到美朝关系的大潮流上，否则终究是事倍功半。

采写／百里云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