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帝国危机：中国叫停蚂蚁集团IPO - 彭博社

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在2019年9月10日在中国杭州奥体中心体育场举行的公司20周年庆典上表演。

摄影师：视觉中国集团/盖蒂图片

当马云在2020年10月登上上海一个会议舞台时，中国最著名的企业家正处于完成其共同创立的金融巨头创下的前所未有的350亿美元首次公开募股的边缘。蚂蚁集团的上市将使公司估值超过3000亿美元，将马云自己的财富提升到已经惊人的610亿美元以上，巩固了他作为中国首富的地位。

马云，电商巨头阿里巴巴集团控股有限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中国最大的公司，在那天告诉观众在外滩峰会上，他在犹豫是否讲话，但觉得这是金融发展中“最关键”的时刻。接下来是对中国政府过时的监管措施进行20分钟的抨击，这些措施将扼杀中国的创新。这是一个典型的表现，这位以自信的姿态和高远的修辞著称的行政人员表现出色。但这一次，就像伊卡洛斯飞得太靠近太阳后一样，马云很快发现自己被迅速拉回现实。

自9月以来，中国政府发起了一场协调一致的监管打击，11月取消了蚂蚁的公开发行，再加上严格的新反垄断规定，导致马云的阿里巴巴市值下跌约1400亿美元，或17%。

马云在2015年法国世界气候变化大会上。摄影师：斯蒂芬·马埃/路透社与此同时，引人注目的马云几乎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截至12月初，随着他的帝国受到监管审查，与此事情熟悉的人士透露，这位与中国企业的迅猛崛起最为密切相关的人士被政府建议留在国内。

熟悉情况的人士表示，尽管他的财富和影响力受到限制，但马云并未濒临个人崩溃，这些人请求匿名讨论敏感问题，与彭博新闻社就本文进行交谈的其他官员和高管也是如此。相反，他的公开谴责是一种警告，表明北京对其技术巨头的过大权力已经失去耐心，这些技术巨头被越来越多地视为对习近平主席最看重的政治和金融稳定构成威胁。

曾被誉为经济繁荣的推动者和中国技术实力的象征，马云、腾讯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马化腾等大亨建立的帝国在积累了数亿用户并在几乎每个日常生活方面获得影响力后，如今备受怀疑。牛津大学中国政治专家兰娜·米特说：“[共产]党试图明确表示，马云并不比党更大。但他们也希望展示中国是一个做生意的好地方，这意味着党需要表明企业家可以成功。”

腾讯、阿里巴巴和蚂蚁投资的初创公司

截至11月11日。*已上市或申请IPO。

数据来源：彭博社、CB Insights、Crunchbase

这是一个棘手的平衡行为，马云似乎在他领导中国最大电商和金融科技公司的两十年中掌握了这种技巧。在上海的演讲中，他对“当铺”式的中国贷款机构、不理解互联网的监管机构以及全球银行业的“老人们”发出了臭名昭著的批评，他对即将到来的规则雪崩心知肚明。这次演讲被视为一种试图转移即将到来的监管冲击的举动，引发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事件。

“他有局限性。那就是习主席。他不会赢得那场战争”

首先是世界上最大的IPO暂停，11月3日晚间的一则公告震惊了从纽约到上海的金融家。一周后，反垄断机构发布了22页的拟议反垄断规定，许多人认为这是对马云和其他企业家的隐晦警告，要求他们收敛嚣张态度。还有一些新的指导方针需要处理，针对一些涉及金融的大型企业集团，如蚂蚁，以及在线贷款机构和保险公司。

随着攻击不断升级，中国共产党最高决策机构中央政治局在12月强调了加强反垄断监管的必要性，以及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信号，这表明私营企业可以预期更严格的控制。

马云的帝国处于危机之中。他的高管们是一个几乎每天都与监管机构互动的特别小组的一部分。与此同时，包括中国银行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在内的监管机构正在权衡蚂蚁集团应该放弃控制权以遏制其对经济造成的风险的业务，据知情人士透露。他们尚未确定是分割其不同业务线，分离其线上和线下服务，还是采取完全不同的路径。

在IPO被暂停后的首次公开讲话中，蚂蚁集团董事长井贤树表现出了悔过之情。他在12月15日表示，公司正在认真倾听批评并进行“全面自查”。蚂蚁拒绝就本文发表评论。中国银行监管机构未回复置评请求。

在阿里巴巴，高管们正在应对反垄断立法，分析师称其针对电子商务中的激烈竞争策略。该公司也无法幸免于蚂蚁的影响：蚂蚁的支付平台用于大部分阿里巴巴的在线交易，其借贷服务推动了其网站上的消费。

马云的蚂蚁集团不断扩张其帝国

马云的惊人跌落已经酝酿多年。这位曾是教师的前身，建立了亚洲最大的数字公司，代表了一代自给自足的企业家，从腾讯的马化腾到包括字节跳动的张一鸣和美团的王兴在内的年轻一代。他们在共产主义中国建立了极其有利可图的私人帝国，平衡了北京和强大外国投资者之间有时相互冲突的要求。

“有时候很难清晰地看到并理解你的局限性在哪里，”洛杉矶私募股权公司Patriarch Organization首席执行官埃里克·席弗(Eric Schiffer)说道，指的是马云的影响。“他也有局限性。那就是习主席。他不会赢得那场战争。”

马云长期以来一直树立自己作为一个反抗体制的叛逆者形象，推倒保护国有企业的壁垒。一次又一次，他从争斗中更加强大地走了出来。他的公司与一系列强大实体发生冲突——从国有巨头到行业监管机构，其中许多现在都在瞄准他的帝国。

马云最初因阿里巴巴背后的在线零售天才而声名鹊起，该公司挑战并击败了美国一家最重要的公司之一，EBay Inc.，最终成为中国最大的公司。但是，正是他的第二个巨大创造让他陷入了困境。

17年前，安全诞生于危险环境之中，当时中国尚未授予私营公司在金融领域经营的许可。以硅谷的PayPal Holdings Inc.为模板，马云创建了现在无处不在的支付宝服务，用于支付从贷款到旅行到麦当劳外卖的一切。在早期，他用“如果有人必须坐牢，我会去”的承诺鼓舞员工，他在两年前的世界经济论坛上回忆起这一点。

阿里巴巴的投资，按行业

数据：彭博社

支付宝蓬勃发展。其2013年的快捷支付创新受到用户的欢迎。这项服务有效地创建了一个连接200家中国银行的支付分类账，简化了在线支付流程，将在线购买的成功率提高了三分之一，达到90%，巩固了蚂蚁金服在数字支付领域的主导地位。

它的成功激怒了当地的银行。“我们并不一定有兴趣收购一家银行来改变它。但因为我们一直在追逐它们，它们进行了改革，”马云在2017年接受彭博电视采访时说道。“当一只老虎跟着你时，你会比想象中跑得更快。”

接下来，他构想了一个业务线，将在中国严格监管的国有银行部门“搅动”起来。蚂蚁集团创建了货币市场基金余额宝，要求仅需1元（15美分）的余额，并允许随时取款。2013年推出，这是他创建更加透明的金融体系的目标的一部分，这将打破多年来一直吸纳廉价存款并赚取丰厚净利息差的银行。再次，他用“你专注于完成工作。如果有人要坐牢，我会替他”的话安抚员工，根据中国作家尤西的关于该公司的书中所述。

这次赌注成功了。不到一年时间，管理资产增长到1000亿元人民币（153亿美元），有3000万用户注册。余额宝最终积累了2700亿美元，一度成为全球最大的货币市场基金。

马再次招致银行的愤怒，他们召开紧急会议讨论遏制蚂蚁扩张的策略。中国中央电视台的知名评论员牛文新在他的博客上抨击蚂蚁，将其称为“吸血鬼”和“金融寄生虫”。

很快，监管机构担心国有银行将因存款外流和大量资金在央行监管范围之外流动而受到削弱，赶紧出手限制资金流入。

马云发表了一则简短的公开声明，指责银行干涉人们存款的自由。但他低估了中国国有企业的力量，他们向监管机构提出的请求导致了限制蚂蚁集团的活动的规定。

前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在2016年承认，作为一个影子银行，蚂蚁集团受到的资本要求比传统银行要轻。他在与当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主席克里斯汀·拉加德的一次采访中说：“所以你知道，这给很多其他人发出了信号。我认为，迟早我们会研究这个问题，建立更加公平的竞争基础。”

马云的副手彭蕾，在担任蚂蚁集团CEO时，说服公司接受监管。蚂蚁集团将重点转向为金融机构和其数亿支付客户之间牵线搭桥。该平台现在为20多家资产管理公司销售互惠基金，并与约200家银行合作提供贷款。

香港一台地铁售票机接受蚂蚁集团的支付宝数字支付服务。摄影师：陈朗熙/彭博社在余额宝在国内掀起波澜的同时，阿里巴巴在纽约成为新闻焦点，2014年，它完成了当时全球最大的IPO。首日股价飙升38%。在IPO后不久播出的CBS新闻采访中，马云表示，他与当局打交道的方法是“永远不要与政府做生意。喜欢他们，但不要娶他们。”

到了2015年1月，马云与中国政府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发布了一份报告，指控阿里巴巴容纳了一些不良商家，销售假冒产品，甚至收受贿赂和虚假广告，称该公司面临“信誉危机”。

这份严厉的报告发布之前，马云曾在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发表讲话，表示除非涉及恐怖主义或其他犯罪活动，否则他绝不会与北京分享用户数据。而且就在一天之前，阿里巴巴的官方微博账号上发表了一封致该机构的信函，抱怨政府检查人员执行标准不一致，并且没有给商家足够的时间回应指控。这场日益激烈的争端使投资者感到不安，导致阿里巴巴的股价暴跌。

为了控制危机，马云至少三次拜访了监管机构，包括在中国证监会内部会议上发表讲话。在讲话中，他承认有必要加强监管，并恳求监管机构，称阿里巴巴并非“不可或缺”。

马云（右四）与其他阿里巴巴高管站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前，庆祝公司于2014年9月19日在纽交所上市。摄影师：Scott Eells/Bloomberg工商监管机构最终让步，随后在当月发布了一封信函，表示某些官员的观点并不代表管理总局，从而结束了冲突。该机构表示，批评公司的报告没有“司法效力”。

这一事件增强了投资者对马云在应对监管方面的信心。有一段时间，似乎他在与监管机构争斗时找到了合适的平衡。

“当你进入没有明确规定的新领域时，总是很痛苦的事情。他们说，‘嘿，我的工作是监管，不是创新。那是你的工作，’”马云在2017年告诉彭博电视。 “我们有过可怕的经历，但我们学会了如何与监管机构合作。”

这种和平在今年9月在蚂蚁集团首次公开募股之前被打破。在中国银行为支持受冠状病毒大流行影响的经济而牺牲利润的时候，重量级投资者纷纷涌入这家金融服务巨头。

随着发行计划逐渐升温——估值3150亿美元的公司——监管机构推出了一系列协调政策来限制它，北京批准了突然停止一场原本将宣扬中国独立于美国资本市场的IPO。 香港大学亚洲全球研究所的金融教授兼主任陈志武表示：“党管一切，包括私营企业，尤其是私营金融企业，这在中国宪法中已经明确规定，这并不新鲜。但许多私营商人并没有认真对待这一点。最近的蚂蚁事件是一个警钟。”

11月2日，在蚂蚁计划的IPO前几天，马云和他的高管们被北京的主要金融监管机构传唤进行警告。次日，上市被暂停。

成立了一个联合工作组来监督蚂蚁集团，由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领导，这是一个金融系统监管机构，还有央行和其他监管机构的各个部门。该组与蚂蚁保持频繁联系，收集数据和其他材料，研究其重组，并起草更多行业规定。

虽然蚂蚁尚未收到有关改革的具体指导，但主要信息是公司需要重新思考其业务，遵守新规定，并遵循为在多个金融领域运营的企业制定的加强监管的要求。

在此过程中，蚂蚁将需要数十亿额外资本，并可能失去允许其运营小额贷款平台“花呗”和“借呗”的两项许可证之一。截至6月份，其最赚钱的业务——向消费者提供约1.7万亿元的信贷——将会发现银行和其他机构愿意合作的伙伴减少，监管机构批评这些关系让传统放贷方承担所有风险。

机构被要求报告与蚂蚁的共同放贷情况，一些机构已经寻求减少这种风险敞口。蚂蚁表示，截至6月份，其自有资产负债表上仅保留约2%的贷款，其余由第三方资助或打包为证券并出售。“金融科技是一个‘赢者通吃’的行业，”中国最高银行监管机构郭树清在12月的一次会议上表示。“凭借数据垄断的优势，大型科技公司往往会阻碍公平竞争，谋求过度利润。” 郭还承诺“鼓励创新同时加强风险控制。”

静摄影师：钱柏来/彭博社蚂蚁金服自己的应对团队正在与监管机构打交道，其中包括董事长静和CEO胡晓明，他们几乎每天向官员提供更新以加强沟通。高管们正在等待在线贷款的最终指导方针，并为保险和财富管理等领域的进一步监管做好准备。

熟悉监管思路的人士表示，预期的变化已经减小了蚂蚁在2022年之前复活其IPO的机会。熟悉公司情况的人士表示，公司高管们仍然乐观地认为他们将再次能够安抚监管机构并继续经营。

在中国，没有科技大亨能够成功而不触怒监管机构或跨越他们不断变化的底线。王的美团之前的创业项目，类似推特的饭否，在2010年因被指责煽动新疆暴力而被关闭。2018年，字节跳动的张一款看似无害的应用，整理了被认为太过色情的笑话，却被迫关闭了他的首个爆款应用。2018年同样是腾讯的游戏帝国，全球最大的游戏公司，几乎被北京冻结，因为习近平政府指责《王者荣耀》等成瘾游戏导致青少年近视。

马云自公开露面以来一直缺席，自监管机构叫停蚂蚁IPO以来，他的现状与之前的国际穿梭生活形成鲜明对比，他曾在阿里巴巴每年的双11购物狂欢节上与妮可·基德曼互动，甚至出现在自己的好莱坞风格的影视作品中。

一个传奇武侠小说家查良镛的忠实粉丝，马三年前在一部短片中扮演了一位功夫大师，以李小龙的风格逐个击败世界顶尖武术大师。然而，电影以他被中国警方责骂为结尾，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试图成为第一。谦卑的马跌跌撞撞地道歉。

这部电影旨在展示马的幽默一面。但它也强调了一个令人不快的事实，即中国最富有的商人之一将永远受制于执政的共产党。

“目前的打压只是政府提醒商人的下一批人：‘你可以富有。你可以拥有一家强大的公司。但你必须按照我们的规则行事，’”北京咨询公司Trivium China的联合创始人兼经济研究负责人安德鲁·波尔克说。“对我来说，杰克受到惩罚并不奇怪，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件事竟然花了这么长时间。”—与黄哲平，科伦·墨菲，谢恒，李铮，罗军，刘军，和张定民一起阅读：谢尔登·阿德尔森的新加坡赌场因追逐中国的大赌徒而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