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想挨饿,更不愿围观铁笼里的小黑豹 | 新年献词_风闻
娱志TheReview-娱志TheReview官方账号-用我们的方式爱娱乐2020-01-01 20:13
作者 | 吴畅畅
编辑 | 华实
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一位绝食表演者被马戏团老板关在笼子里向观众表演,时间长达四十天。慢慢地,观众对此失去了兴趣和耐心。有一天,主管无意间发现这个笼子里装着沤烂的稻草,饥饿艺术家竟然还在里面。最后,他死了。无人理会。不久,精致的笼子关进去一只小黑豹。它对食物来者不拒,笼子外又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们,他们欢呼雀跃。小黑豹便成了马戏团的新景观。
现在重读这个写于将近百年前的小说,我发觉,卡夫卡其实以充满隐喻的方式,寂寥疏阔地回答了一个根本问题:
娱乐究竟是什么?
以及,对我们而言更关键的问题,娱志,究竟要干什么?
生活在娱乐当道的年代,今年被引介到国内并受到知识界关注的德裔哲学家韩炳哲,发出了和波兹曼不一样的“娱乐至死”的感叹。西方古典音乐所包含的基督受难的主题,逐渐让公众提不起任何兴趣。几个世纪的洗练,人们早就开始追求人世间单纯的欲乐,自我陶醉,自行享乐。他很焦虑,不知道怎么办。
他问了一个无解的问题。我们能不能通过受难,达到终极的娱乐目标?这个裹挟着受难的道德核心观的问题,我想,从来只有墨守成规的古典音乐家,和当代孤芳自赏的艺术家,才能笃定地品味其中之美吧。启蒙运动的入世精神,把娱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娱乐,作为一种沟通方式,一种存在方式,于是与审美相对。席勒不是有句名言,人只有在游戏的时候,才是完整的人?他的游戏,不是娱乐,尽管后人对此有诸多误解。他不太认可娱乐所带来的纯粹的欲乐,肉体的快感,但他也对人的形式冲动存在疑虑。游戏说,因而更像一种字正腔圆的审美教育。不过,席勒前后出现的启蒙主义者,却大抵上都不怎么反感娱乐。比如康德,他曾直言,娱乐可以带来身体的康健。“笑一笑,十年少”,这点精神,康德还是有的。只是,他和同伴们都将这种动物性的娱乐,看作理性升级道路上的必经阶段而已。
漫长的二十世纪,波兹曼恨之入骨的电子媒体,和短暂的新世纪前二十年,技术悲观主义或文化保守主义者避之不及的沉浸式的新媒体,让这种在康德看来仅仅是动物性的娱乐,和文化,如今唾手可得。**怀揣流行、量贩式和大众麻醉的禀性,娱乐身披道德的洛可可外衣,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宗教与神圣的边界感。**不仅空间,时间都被娱乐完全入侵。这是多么棒的乌托邦题材!可惜,那么多科幻小说,描述的美丽新世界,不是极权就是技术掌控,却很少涉及娱乐对人自身的异化。想必,娱乐的绝对化,omnipotent,在各位作者生活的年代里,就已常态化,而不是想像性的未来时态。
娱乐不再属于,而早已超出大众媒体的范畴。如果这是我们今天生活其中,难以摆脱的情况,那么我们也必须面对和处理这一情况。空闲和工作在娱乐的撮合下,融为一体。这让娱乐开始接手,和全面调整其他各个系统。各种边界,在娱乐的操控下,开始模糊,开始消解。我理解的媒体融合,大体不过如此。以前我总以为政治大过天,娱乐要为工农兵服务。现在,娱乐看起来抖抖索索,默不作声地服从任何政治安排。其实,它在浅吟低唱地潜伏,积蓄力量。没准什么时候,它一发狠,就成了你生活的大当家。我不敢想象,当新青年的日常生活被娱乐彻底改造,他是宁愿成为四有新人,还是甘为自媒体原住民?2019年,《这就是中国》、《中国正在说》的小粉红,逐渐成圈,喊叫着出圈跨界,抖落一身戾气;饭圈少女熟练地借用杨天真的营销模式,翻墙向香港黑小将开战,口吐芬芳;最高级的党政节目《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开抖音账号,放下身段说段子,我已经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政治对娱乐的收编,还是娱乐对政治的吸附?
十年前,大V在社交媒体上风行一时,当时的顶流,现在纷纷成了末流,因为各种丑闻被拘留。2年前还在《创造101》的舞台上和学妹默默合唱的肖战,猝不及防地跃居为当下互联网的绝对顶流,胡一天已经不知所踪。GQ2019年9月一篇关注娱乐圈流量的非虚构报道,让自身也成为流量的汇聚点。流量的大跃进浪潮,不求长久,只要灿烂过,哪怕短暂,也就足够。这对哪个领域,都是一样。
当流量已成为人们,主要是新青年们表达观点和好恶的最直观指标时,这套虚拟的广场政治逻辑,必定逼迫资本,资本必然驱赶着麾下的人们,夜以继日、持续不断地开发娱乐的新品种,占领注意力制高点。翟天临、江一燕,多少明星,身在娱乐圈却不屑与其他人为伍,抱着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决意,偏要在社交媒体上“勇敢地”展露自己的“其他”才干。滴滴直接绕过对司机的身份审核,在顺风车的世界里,推广着一套想像出来的粉红邂逅。省级卫视不断研制着新配方的户外节目,以前在地面跑,现在在空中飞,在水里游。它们都曾流量登顶,可惜2019年相继被骂上祭坛,身败名裂,狼狈收场。
过去20年间,娱乐,在资本和技术的助推下,已升华为一种范式,另一种无需等到未来就能瞧见和感受的美丽新世界的范式。若这个被娱乐统治的美丽新世界就是一个无所不包的大马戏团,娱志,如同这个偶然得之的名字一样,它有志于娱乐,却不会轻易、迅速被它征服;它有志于反省欲乐,却没有意愿,要成为那位在否定食物中获得如痴如醉的幸福感的饥饿受难者。它能如此坚守,前提在于它更不会随大流,围观关在笼子里,吃什么都很香的小黑豹。这就是身处在大马戏团里的娱·志态度。
2020年,请相信,我们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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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学生娱评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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