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里形形色色的乱伦|文史宴_风闻
文史宴-文史宴官方账号-对经史子集著作进行综合与分析,从中发掘学问的乐趣2020-01-07 11:15
文/赵茂盛
金庸小说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不伦之恋,一些设计足以成为范式,也体现了作者和读者的一些心理,这篇文章实质上是文学研究。本文标题上搞了点标题党,不意味着文史宴认为同性恋是“乱伦”或“不伦之恋”的一种,特此说明。
陈益源先生曾经写作《金庸小说人物的不伦之恋》,本文就这个话题进行引申探讨,并与陈先生商榷。
首先,何谓“不伦”?陈益源先生如此破题:“所谓‘不伦之恋’,意指违背伦常的恋情,日本语虽常用以指称外遇,但本文并不以婚外情为论述重点,而是想集中在数桩几近乱伦的事件上,包括叔嫂之恋、父女之恋、师生之恋、兄妹之恋,以及特殊的同性之恋,这是要声明在先的。”
《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乱伦”:“指在法律或风俗习惯不允许的情况下近亲属之间发生性行为。”对于国人,血亲、姻亲都在“乱伦”之列。“不伦”的概念则远为宽泛:身份、地位、性别,每一重禁忌的打破都可称为“不伦”。
先有“伦”,而后可以称“不伦”。而既然探讨金庸小说中的爱情范式,对于“伦常”的定义必须建立在被描写的世界观上。正如张爱玲所说,对于中国古人而言,“恋爱只能是早熟的表兄妹,一成年,就只有妓院这脏乱的角落里或许还有机会。再就只有《聊斋》中狐鬼的狂想曲了。”譬如对于古人,“表兄妹”的爱情并非不伦,甚至是较为主流的爱情(婚姻)范式,汉朝时甚至还有舅甥通婚的。
本文所讨论的“不伦之恋”,援例时也有“单相思”的例子,要说“恋”也很勉强。但诚如金庸先生所说,“单相思”也不失为一种“片面爱情”,从之。
先生乐事行如栉 绝奇世事传闻里
——“父女之恋”与“母子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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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语小说《海上花列传》,也有一个未成年的少女不自觉地引诱了成年男子的,用张爱玲的话说,是中国的“洛丽塔”。似乎天真未凿的少女,往往引诱了成年男子而不自知。琼瑶《窗外》里,江雁容与康南,名为“师生之爱”,实际上也近于父女之爱。江雁容作为长女,在原生家庭中缺失了父爱,才想利用和康南的感情补偿。而康南自觉对女学生,甚且是年幼的少女产生感情,是罪恶的。罪恶感也是不伦之恋的快感来源。
在《倚天屠龙记》中,殷梨亭娶了从前未婚妻的女儿杨不悔。杨逍于殷梨亭,有夺妻之恨,作者把他的女儿配给殷梨亭,或多或少是种补偿。
由是观之,“父女之恋”,对于恋爱双方都可以是心理补偿。而于男性而言,娶了年轻的小妻子,是利用婚姻换取了优质的性资源,至今也是庸俗成功学的目标之一。但在金庸小说中,对“情”的描写较为偏重,而对“欲”的描写少到简直可以怀疑作者是在刻意回避。
苦逼兮兮的殷梨亭
在《书剑恩仇录》里,乾隆皇帝霸占香香公主,就是利用“皇权-夫权”的双重压迫。再加上他威胁陈家洛的线索,作用在这个悲剧上的,其实是“皇权-夫权-父权”的合力。乾隆皇帝于香香公主,构成渗透式的压迫,追求的还是优质的性资源,是“欲”的层面。说得刻薄些,依旧是“见色而起淫心”。尽管身份年龄上偶有相合之处,他们当然也谈不上“父女之恋”,这个“恋”字,首先就不能成立。
类似地,《鹿鼎记》里的洪岛主和夫人苏荃,也是年龄差距极大的夫妻。如果说乾隆皇帝是强占性资源而不逞,洪岛主不行人道,苏荃则干脆是他宣示夫权的幌子。但洪岛主对小妻子加倍的爱怜和控制欲,在“父女之恋”中,并不罕见。
和“父女之恋”对应的应当是“母子之恋”。这方面,金庸似乎并没有多做刻画,但张无忌大概或多或少有些恋母情结。其中张无忌的表妹殷离,举止神情都像是姑母殷素素。这样一来,在张无忌眼里,丑女也变得“清雅妩媚,风致嫣然”,不免要“怔怔地瞧着她,不由得痴了”。古代表兄妹通婚的,实不罕见,只是也不知道张无忌是更爱殷离,还是更爱殷离身上的殷素素。
描写“母子之恋”的,有《金瓶梅》里,潘金莲和女婿陈经济偷情,算是忤逆伦常到了荒唐的地步。《醒世恒言》的《金海陵纵欲亡身》,海陵与昭妃阿里虎的女儿重节有私情。于男性而言,是同时拥有了母亲和女儿,推敲其心理,和“姐夫-妻妹”的模式大有相似。陈经济与潘金莲,是女婿与丈母娘淫乱;而海陵和重节,是继父和继女的私情。女婿和丈母娘,是广义的“母子之恋”;继父继女,就显然属于“父女之恋”了。
谁无痼疾难相笑 各有风流两不如
——“叔嫂之恋”与“姐夫妻妹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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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嫂之恋”则不妨和“姐夫-妻妹”的爱情模式参看。
陈益源先生行文中并未提及“姐夫-妻妹”之恋,不知是忘了,还是觉得这并非不伦。当然,从现在人的角度看,即使“同性之恋”也算不得不伦了。
叔嫂之恋,其实和“扒灰”还不一样。嫂子是更为成熟的女性,而且是人妻,对于小叔是性的引诱。“扒灰”,除了父女之恋的底色,与“叔嫂之恋”的共通处,在于其中的女性角色身份,都是作为家庭成员的妻子出现。“人妻”已经是对禁忌感的追求,这是对于传统家庭伦理的挑战,是双重的禁忌。
“叔嫂”之恋,似乎多见描写。对于“嫂子”的幻想多,而对于“弟媳”的幻想少。其实,古代家庭婚姻顺序大概是依据年龄。有了嫂子的小叔,未必有自己的妻子;但是有了弟媳的大伯,多半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建立家庭之后,性就不再成为禁忌。由此观察,似乎“叔嫂之恋”,在于“嫂子”所承担的家庭角色。古代家庭中,“嫂子”承担的角色也不乏接近母亲的。这样说来,“叔嫂之恋”,也许有恋母情结的加成,实际上是“母子之恋”的变格。
陈益源先生详尽分析了余鱼同对于骆冰的感情,其实那驼背的十哥章进,最听骆冰的话,也未必没有男女之情。鲁迅先生说,“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这倒当真未必。自己知道配不上是一回事,爱不爱就是另一回事了。
余鱼同对骆冰的心理很可琢磨
比如身边有些动辄呼男明星为“老公”的女同学,她们多半自知不可能占有自己的偶像,这样称呼,不过是称呼上占个便宜的小心思。但倘若真的遇到生活中喜欢的男生,她们反而不好意思这样称呼了。
这种追星式的情感,就与此颇有相似。自己知道配不上,反而没有了占有欲,从某些角度,这是最纯粹的爱。爱也没用,没用也爱。
“叔嫂之恋”和“姐夫-妻妹”的爱情模式同中有异,小同中有大异。
如果说“叔嫂之恋”有对“人妻”禁忌感的追逐,那么“姐夫-妻妹”模式中,发自女性心理,对于“人夫”的追求倒未必是最深刻的原因。对于“小姨子”来说,“姐夫”是姐姐拥有而自己不具备的,除了“姐夫”身份打破“性”的禁忌外,姐夫更是外来的男性,有新鲜感的吸引。
古代家庭,也多有姐妹共嫁一个丈夫或是姐姐去世之后妹妹嫁给姐夫的。似乎文化传统中,“小姨子”对姐夫的吸引,多半是以未嫁少女的形式表现的。揣测其心理,有句玩笑话,说是“拉良家女子下水”,带领少女打破性的禁忌,也是小姨子的吸引力之一。此外,姐夫难免自觉不自觉地把小姨子和妻子进行比较,从某种意义上,简直像是同时拥有了一个女性的少女和人妻形态。这当然是刺激的,似乎也很“风雅”。
舜帝的娥皇女英、汉成帝的赵飞燕赵合德、李后主的大小周后,都是姐妹共侍一夫。杨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和徐国夫人,也都被唐玄宗临幸过。读中学的时候,也风闻某个男生同时和双胞胎姐妹恋爱的。乍听之下也已十分“修罗场”,更不知他三人况味如何。
“临川四梦”的《南柯记》,驸马淳于棼的妻子瑶芳公主抱病夭亡,他就与上真仙姑、琼英郡主、灵芝夫人成了事,“三星照户”,到了“满床娇不下得梅红帐”的地步,也要被国王遣返。占有妻子娘家的姐妹,仿佛对妻子的占有也更加完全似的。但淳于棼对瑶芳公主的感情到底是真的。按照陈益源先生关于“情欲”的说法,淳于棼对于瑶芳公主是“情多于欲”,而对于其他三女则是“欲多于情”了。讲得悱恻多情些,淳于棼未必不是想在其他三女身上拼凑出瑶芳公主的影子。
说到此处,又不免想到《孟子》里的象,以为舜帝必死的时候,想着“二嫂使治朕栖。”虽然是小叔对于嫂子的绮思,但是在那个时代,就连妻子也是“兄终弟及”似乎也并非不可能。到了后世中原,以嫂为妻似乎就成了不开化的蛮族行径。蔡文姬令人同情,对王昭君的同情则要加倍。
之前提到的,《海上花》里的“中国洛丽塔”,名份上也是“姐夫-妻妹”的关系。不过这里的“小姨子”,不仅年纪小,甚至还是个雏妓。书里的女童“小姨子”,实在天真烂漫,于男女之情仿佛全然混沌未凿,即使和姐夫亲密,也只是朦朦胧胧不能说破的感情。这里的“小姨子”和“姐姐”,没有血缘关系,也更无禁忌可言。真正的洛丽塔,和继父也并没有血缘关系,纯粹是早熟的少女对成年男性的引诱。中国的洛丽塔,是天真混沌的,尽管“生来粉黛围,跳入烟花队”,似乎比同龄的女孩还要晚熟得多。出于“妓女”身份和“天真”的不相容,更显得百般可爱。
中国文人,往往反而要去要求妓女的贞烈。“拉良家女子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妓女做出一副凛然不可犯的神态,也是性格与身份的不兼容,是“青泥莲花”。《书剑恩仇录》里的妓女玉如意,“隔水望去,似洛神凌波,飘飘有出尘之姿,只是唯见其背。”身份低贱的妓女,扮作了最高贵的洛神,又不肯“回过脸儿来”,就像是汉成帝看赵合德洗澡,遮遮掩掩却近于挑逗。
至于岳灵珊爱上林平之,金庸先生也借令狐冲之口下了“恋父情结”的断语。不过我倒觉得,岳灵珊和林平之,是同情发展出的爱情,是在母性情结的作用下产生的。何况,岳灵珊是林平之的师姐,也常常与他喂招,简直有“半师之分”。这种武功上的师徒长幼造成的强弱关系,很容易一直沿用到婚姻里。
似乎江湖也和大学一样,也是师兄娶了师妹的多,而师姐嫁了师弟的少。《倚天屠龙记》的何太冲,娶了师姐班淑娴,也很惧内。但岳灵珊对林平之的感情,似乎更为复杂,在母性和恋父之间微妙地摆荡。岳灵珊的身份、地位,甚至师门序列都高于林平之,但也许出于对于父母“师兄-师妹”式婚姻的模仿,在感情中尽管主动,至少在婚后,也是出于弱势(被支配)的地位的。
天生才士定多癖 前辈风流许再攀
——“师徒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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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之恋”,“男师女徒”,实际上也是“父女之恋”。在传统语境里,男性在婚姻中往往处于控制与支配地位,再加上“师徒”名分,是双重的控制和支配。女弟子对于师父,不仅有妻子对于丈夫的忠诚与依赖,更有着徒弟对师父的崇拜。这或许可以满足部分男性的心理,于女性心理,也有“被征服”之感。
黄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们再拦我,你帮着我,成不成?”欧阳克笑道:“要我帮你也成,你得拜我为师,永远跟着我。”黄蓉道:“就算拜师父,也不用永远跟着啊!”欧阳克道:“我的弟子可与别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永远跟在我身边。我只消呼叫一声,她们就全都来啦。”黄蓉侧了头,笑道:“我不信。”
尽管黄蓉说话跟鲁豫似的,但欧阳克的“男师女徒”,洵如公孙止所言:“ ‘师父’什么的,定是他二人平素调情时的称谓”。欧阳克的女弟子,更像是调情时候的“角色扮演”,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徒。
周伯通向瑛姑传授武功,是“肌肤相接,日久生情”,也是青年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师徒的名分,不过提供了“肌肤相接”的机会,只算得是“助攻”。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从小女孩的角度回忆被补习教师诱奸的历程。金庸对于男女爱情的描写,大多通过男主人公视角,但在新修版《射雕英雄传》中,偏有一段与之类似的心理描写:
在第十回《往事如烟》中,梅超风在回忆中勾勒与黄药师“发乎情止乎礼”却并不如烟的往事。即使当时惹动黄药师遐思的梅超风也不过是个小女孩,总觉得和房思琪的案例有些不同。似乎房思琪的补习教师,是有明显的“恋童”倾向,是“欲”的发泄;而黄药师,更多的是“情”的倾注,符合中国文人传统的对弱女的审美。房思琪只是补习教师的“猎物”,对她的审美也建立在性的诱惑:
“大起胆子问他:‘做的时候你最喜欢我什么?’他只答了四个字:‘娇喘微微。’思琪很惊诧。知道是《红楼梦》里形容黛玉初登场的句子。她几乎要哭了,问他:‘《红楼梦》对老师来说就是这样吗?’他毫不迟疑:‘《红楼梦》,《楚辞》,《史记》,《庄子》,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这四个字。’一刹那,她对这段关系的贪婪,嚷闹,亦生亦灭,亦垢亦净,梦幻与诅咒,就全部了然了。”
而梅超风,是黄药师的审美对象,于他象征着青春活力,甚至可以提纯为诗歌中的审美符号:
“人已老,事皆非。花间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
老人无复少年欢。嫌酒倦吹弹。黄昏又是风雨,楼外角声残。
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万里东风,国破山河照落红。
今古事,英雄泪,老相催。长恨夕阳西去,晚潮回。”
新修版里的黄药师和梅超风,黄药师是为情所困,但梅超风似乎只是若有若无。这样所谓挑明了写,黄药师倒是更立体了,阿衡却又黯淡了。黄药师见证了梅超风从女童长成少女的过程,而能够爱上她,从这个角度看,有点像是令狐冲爱上小师妹。(令狐冲和小师妹,由于年龄差的存在,说是青梅竹马也有点勉强。)
其实在这样的情况下,女孩很容易对见证自我成长的男性产生依赖之情,或是误以为是爱情的。但是黄药师自命不俗,当然不愿更不屑于用师父地位逼从女弟子。反而在“超我”的作用下,不敢正视自己的真正心理。
新修版给黄药师大大的加了戏
其中引用的欧阳修词,“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看那最后一句,分明是在少女还小的时候早已留心。这种“留心”,在古今中外的道德中都显得不够光彩。
欧阳修给自己辩解,那时外甥女尚且只有七岁,自己再怎样多情也总不至于。舅父和甥女,当然也是变格的“父女”。汉惠帝的皇后张嫣,也是他的甥女。舅甥婚姻,似乎当时也并未触犯什么禁忌。到了“三言二拍”里,《金海陵纵欲亡身》,想要把自己的甥女纳入后宫,就被太后斥责,说是“帝虽舅,犹父也。岂可为此非礼之事?”这样看来,那时舅甥通婚就已经算是非礼荒淫,足为“醒世”之用了。
即使对于审美低龄倾向明显的古人来说,欧阳修的外甥女也太小了些。古时候,十五六岁的女孩已经成熟得可以婚配,十一二岁的又几乎完全是孩童。介于两者之间的,十三四岁的少女,才是真正的“少女”,仿佛是漫画里短裙与长袜之间的“绝对领域”,任人驰骋想象。
欧阳修道德文章冠绝天下,倘若真的爱上了自己的外甥女,当然要人设崩塌。人们爱听这样的故事,正如爱听“鲁迅偷看弟媳洗澡”一样。《一句顶一万句》里说,“不苟言笑的人,一般背地里都有些好色”。究其原因,情欲当然是人性的一个部分,越是压抑,爆发时的反噬之力就越大。欧阳修或者鲁迅,都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人物,爆出这样的轶事,尽管真实性大有可疑,但是情理上揣度,似乎也并不违背人性。(大司马按:欧阳修与外甥女有染之传闻纯属敌对御史的无稽之谈,宋神宗为集权,打击老臣韩琦、欧阳修,有意纵容此事发酵,因而广为流传。)
《白马啸西风》里,计老人对李文秀的情感,比黄药师对梅超风还要朦胧。《白马啸西风》是田园牧歌,只能容许他们的情感维持得像“翠翠和爷爷”。其实计老人也并不是老人,但既被称为“老人”,行止似乎必须端方而不逾矩,就像令狐冲谎称自己是劳德诺以避嫌疑,仿佛五十岁的人就没了情欲似的。
“女师男徒”,传统作品中似乎刻画较少。乍一听,也显得很东洋。金庸特地调整杨过小龙女二人的年貌,使他二人的婚姻模式看上去更符合主流。这是用形式掩盖内容,也是过于执着了。
“如果小龙女、杨过的角色对调”:杨过是在古墓里成长,如果当真将“女师男徒”调换为“男师女徒”,不免像是利用少女的无知和身份地位差异而诱骗,就显得猥琐了。
其实以杨过的本性,能够爱上小龙女并与之厮守,除了青年男女的自然吸引,更有共同经历的加持在。可是对于“男师女徒”而言,如果女徒儿的成长经历近于杨过,(长期处于封闭且没有其他异性的环境),在“父权-夫权”的社会结构下,心理上会极为依恋师父,最终很难做出其他选择。
以上列举的,“父女之恋”、“母子之恋”、“叔嫂之恋”、“姐夫-妻妹之恋”乃至“师徒之恋”等,恋爱双方在年龄或家庭社会地位上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勉强概括,或许可以借用西方名著《洛丽塔》,姑且称之为“洛丽塔现象”:男性在年龄或家庭社会地位中处于较高或更有把控权的地位,“如兄如父”。而“女长男幼”的现象,则可以作为其中的变体。
事实上,在金庸小说中,对“男长女幼”模式的描写似乎居多,“女长男幼”相对更为罕见。同样地,“男长女幼”的模式中,恋爱双方可以跨越年龄层,比如“父女之恋”。而在他加以描摹的“女长男幼”模式中,绝不会跨越到“母子之恋”的年龄层。
其中最著名的“神雕侠侣”,金庸下笔尤为矜慎,甚至特地调整二人年貌。对比之下,细究作者深心,一方面固然是对生活经验的总结与提炼,另一方面,或许也能暴露出金庸受男权思想或男子中心主义影响。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鱼方悔木难缘
——“同性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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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列举的“洛丽塔模式”,恋爱双方仅跨越了年龄层,同性之恋,事实上跨越了性别层。
东方不败和杨莲亭,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之爱”。当时的东方不败,心理上显然是自居女性的。而杨莲亭的行止,也还是男性特征明显。两者的相处模式,是对主流婚姻的模仿。
东方不败和杨莲亭是非典型同性恋
传统语境里的“娈童”、“兔爷”也是句骂人话,是风雅人的玩物。以前看到有人推测,袁枚和弟子刘霞裳,也有同性之爱。老舍的小说《兔》里,小陈做了军阀的娈童,他的妹妹也被军阀占有。从军阀的角度,也像是同时占有了“小陈”或是“二妹”的男性和女性版本。不过“娈童”“兔爷”,居于受事者(“受”)的地位,往往在外貌上拥有女性特征,而在心理上,未必享受这种同性之爱。
大部分时候,同性之爱里的施事者(“攻”)对于受事者都在身份或者地位上有压倒性的优势。比如李碧华的小说《霸王别姬》,其中的袁四爷要霸占程蝶衣,也是这样“军阀-戏子”的模式。在这种模式里,受事者——“戏子”往往是失语的。
不同的是,《兔》里的小陈当真未必是同性恋者,至少自以为(或者美其名曰)是“为艺术牺牲”,心有不甘。而尽管《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是同性恋者,也并不享受与袁四爷的关系。两者都是想利用这种关系来换取其他社会资源。此外,施事者的快感往往是从受事者的屈辱感中得到的。也许这种从身份地位到“性”方面的渗透式的压迫,才是施事者选择同性之爱的根本原因。在这种极不平等的关系中,很难判断施事者与受事者双方的同性恋者身份。
前面提到,金庸对“洛丽塔模式”的描写侧重(对“男长女幼”的描写较丰富,并存在跨越年龄层的案例;而“女长男幼”则不然),或许可以看出他受男子中心主义思想影响。而在当下,耽美文学的受众群体以女性居多。从某个角度说,这是目前线下的现代女性主义的一种反扑。
以我十九岁的扁脑壳揣测,纯粹的爱情就像纯净水一样不存在。对于爱情或者婚姻,很难从中剥离出“资源交换”或者“崇拜”“怜悯”等等。即使是小说里被提纯过的爱情,也很难说。譬如杨莲亭对东方不败,是利用或真爱抑或兼而有之,恐怕就连当事人甚至作者都难下定论。
至于“不伦之恋”的当事者,既有刻意打破伦常的,也有压根没把伦常放在眼里的。譬如对于小龙女而言,“伦常”的概念并未根植于她的价值观,当然也不起到本质的约束作用,即使有所顾忌,也是为了打破伦常的后果,而并不会因此受到“超我”的谴责。
语带滑稽吾是戏 弊清摘发尔如神
——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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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副标题,都截取自《鹿鼎记》的回目,是转引的查慎行诗。其中,“父女之恋”,诗人老去莺莺在,难免被目为了不起的艳福;而“母子之恋”则绝少听闻,故称“先生乐事行如栉”,用“绝奇世事传闻里”对仗。
民间对同性恋者的俚称有叫“兔”的,而据我看来,东方不败与杨莲亭的感情模式也并不是真正的同性之爱,孤证不立,只好“待兔只疑株可守,求鱼方悔木难缘”了。以上种种,都是我彻底脱离高级趣味的反映,倘若唐突先生,也不敢用“语带滑稽吾是戏”来分剖。
陈益源先生在自己的文章结尾处说,“话虽如此,曹雪芹是曹雪芹,金庸是金庸,我们不能要求金庸写《红楼梦》,我们只是在谈金庸小说里的不伦之恋而已。”我也斗胆借用这句:在这篇文章里,我只是在谈金庸小说里的不伦之恋而已,倘若有个崩瓜掉字儿,您多担待。
致谢:
感谢我的学长王子轩先生和宁夏大学的周泽鸿先生对本文提出的宝贵修改意见。感谢我的师父欧阳捷先生(绰号“杨公再”)和我的师兄李印杰先生(绰号“老实人”)对本文的阅读和没有提出修改意见。感谢“老司机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的所有群友,你们都在忙各自的事,并没有理会我,让我拥有一个寂寞的夜晚来修改本文。感谢我的师父欧阳捷先生(我再说一遍,绰号“杨公再”)提供的研究资料。感谢“神奇宝贝们”的所有群友。都在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