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故事》：你像你妈，为什么成了骂人的话？_风闻

控制女性，就是控制子宫。

我们上一辈，喜欢以打击配偶来提升自己的存在感。

她找到的老公很像自己的爸爸，他找的媳妇很像自己的妈妈，这是一个魔咒。

我很怀疑，是否存在那种完全不想控制对方的亲密关系。

第一辩论的第三期，我们讨论了今年奥斯卡的热门片《婚姻故事》，夫妻吵架名扬四海，全球87个奖项和212项提名。

因此，第一导演（ID:diyidy）特别邀请了一位重磅的场外嘉宾——董润年。

2019年，他拍完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被光抓走的人》，跟《婚姻故事》放一起看，大概有令人头秃的奇效。

为什么爱情这么复杂？婚姻这么可怕？而一批批一代代人类依旧前赴后继？

女嘉宾杨****书亚表示，她对电影里的情节一点不惊讶，那段吵架，都不要看就知道男女主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样的剧情也会发生在她的生活里，但她对自己的婚姻仍然充满信心。

男嘉宾好****生菜，虽然至今单身，但已经习得一身本领，他对亲密关系的第一原则：“感受比事实更重要”。

从《婚姻故事》出发，从现实生活出发，我们讨论了7个小问题：

爱情中的权力关系；

没有发言权的女主角；

像父母如何沦为指责；

女性对女性的不包容；

《婚姻故事》和女权；

理想的婚姻关系；

女性地位提升的关键。

希望电影抛出的问题，继续照进我们的生活里。

希望下一期第一辩论，有你的参与~

好生菜、空山、杨书亚

01

爱情中的权力关系，永远都是控制与被控制

**好生菜：**女主有些想法被丈夫引用到作品中，她就很开心，觉得自己的一些平庸的想法居然会被她的丈夫引用。

**空山：**她不认为这是剽窃，她认为是……

**生菜：**恩典。我最近看《鹤唳华亭》，把这个词记得特别特别清楚，这就有很强的权力差。男女主之所以离婚，我想是女生太迁就丈夫了，她应该会撒娇一点，然后才能够把关系会变得更平衡一点。

董润年：我觉得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跟男女无关，也不仅仅是在爱情关系里，更常见的是在最近曝出来的，某些大学老师对学生的剥削关系里。

首先是出于控制欲，控制对方的方式就是我先打击对方的自信心，打击对方在这个关系里的立足点，使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天然地就接受了从属地位。

就像绑匪给人质任何一点友好的展示时，他产生的都是感恩心态。

我觉得这是一整套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古代的暴君跟老百姓，也是一样。这是一个特别有趣的人间观察吧，放在婚姻里面，把这个东西点出来，很有想法，很有意思。

**杨书亚：**我觉得中国人真的是这样子。我们上一辈，喜欢以打击配偶来提升自己的存在感。但我是一个爱鼓励的人，比如说扒橘子，我说哇老公你这个橘子扒得太好了，这个橘子皮好规整，花式吹捧。

我也交过别的男朋友，有的渣男会用PUA的这种形式来反馈你，他会觉得，那当然，我是什么人？你这种人还能想扒出来跟我一样的橘子？他就是想从我身上找存在感。

**董润年：**我很怀疑，是否存在那种完全不想控制对方的亲密关系。

《婚姻故事》看完以后，我更多想到的是大卫·芬奇的《消失的爱人》。都在表现婚姻关系中，人与人之间的一种控制被控制的关系。《消失的爱人》香港版原著小说，直接就翻译成了《控制》。

《消失的爱人》 

包括我们观察很多父母对孩子的训斥，并不是想教会孩子怎样，而是想让孩子受到呵斥以后听话。跟打击配偶目的是一样的。

还有一点，我们敢去打击对方，也是因为我们知道，这种打击不会给自己带来恶果。也有夫妻中女性打击男性的状态，比较常见的，可能就是攻击他的赚钱能力。

02

没有发言权的女主角，不一定真的没有发言权

**空山：**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了一句话，“你应该有发言权，但你不想有发言权，你只想抱怨你没有发言权”，这里面有一种很微妙的、很难表达清楚的关系。

**董润年：**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尤其是观察父母辈的时候，他在说一件事儿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想认真地讨论怎么解决，甚至未必愿意解决，就是想把不满表达出来。

因为真要解决的话，就得双方一起做出改变。我觉得人在情感关系中，有很强的惰性，能不改变就不改变。

**杨****书亚：**我觉得（抱怨没有发言权）像谈判一样，在加重自己的砝码，你不公平地对待我，你要感到内疚。

**好生菜：**有一个场景，男主角发现别人牙上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可以直言不讳，而且不会感到尴尬。他会直接表达出来，但是女的显然是容忍。开头也做过描述，男主可以念信，女主还是不太愿意。

所以他说这句话，我觉得更像是说，你应该早点说，你应该很直接地说出来，为什么你不说？

我看过些「性格色彩」的东西，那套学说不一定很科学，但还挺有意思的，把人分为四大基础色：红黄蓝绿。

红色是热情，有什么说什么，黄色代表权威，蓝色就显得有点抑郁，很多事情放在心里面，林黛玉就是这样，她希望别人有一个默契，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都已经有各种暗示。

如果真要蓝色把心里话说出来，就像是让他把心掏出来，放在桌子上那种难受。

**杨书亚：**举个例子，我跟我老公，我说你要吃臭豆腐吗？我老公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接着问，他说不吃。于是我就把那一份都吃掉了，吃完之后他发了很大的火。我怎么可能猜到？

03

你像你妈，为什么成了骂人的话？

**杨书亚：**一半靠悟性，一半靠运气，结婚就是这样子的。

幸福的人无一例外跟公婆关系很好，两个家族很融洽。**她找到的老公很像自己的爸爸，他找的媳妇很像自己的妈妈，**基本上只有这一类人，两家人能活得幸福。

**好生菜：**我讲一个小故事，大学的时候，一个女同学暗恋我，当时我吃完香蕉，就把香蕉皮放那了，那个女同学就特别主动帮我把垃圾收拾掉。我当时惊了，不对！

因为我妈也是这样的。我妈就是中国传统的贤良妻子，忍让，自己受委屈。我不希望我跟我亲密的人是这样相处的模式，内心非常恐惧。

**空山：**你因此不能接受她的感情是吗？

**好生菜：**对。这个非常重要。

**杨书亚：**你会刻意去避开，但实际上，也许你最终结婚的那个人拥有你妈妈的很多特质。

直到婚前我老公都非常勤快，婚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小时候每天回家，我爸一定是躺在沙发那个角落上，不管是看报纸还是看任何东西，移动范围绝对不会超过一米，这是我相当痛恨的一个点。

但是没想到，我嫁的老公是一模一样的人。这就是一个魔咒。

**空山：**这让我想起电影里男女主吵架，女主说了句“你很像你父亲”，矛盾立刻升级了，男主说女主，“你跟你母亲完全一样，你还像我父亲，你还像我母亲！”像父母突然变成了骂人的话。

**好生菜：**特别像那种亲密关系中说的……

**空山：**你跟你妈一个样。

**杨书亚：**哎，我昨天吵架就说了这句话，“你跟你爸一个德性”，其实我并没有恶意攻击我公公的意思，一般也是愤怒到一定的节点了，才说这么伤人的话，因为这句话是对他两代人的一个否定。

**好生菜：**骂到了别人的DNA里。

**董润年：**我当时看这块，也觉得很有趣。女嘉宾说，男生会找像自己母亲的人，女生会找像自己父亲的人。但也有可能相反，这取决于父母在自己内心中的印象。

不管怎样，我觉得出发点的心理是一样的，都是找一个让自己有安全感的对象，“安全感”是一个很丰富的词，也指我们下意识地会找那个我知道跟TA如何相处的人。

互相指责对方像自己的父母，其实是在说另外一句话，我们很容易走上父母的那条老路。

其实每个人能了解的家庭成员之间的相处之道并不多，我们都是在所谓的原生家庭里，看到、学到，将来就变成自己家庭的模式。

或者在结婚之前，我们下决心，不要再重复那样一个家庭，我们可能通过别的方式学习去找到。但天生模仿的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你经过了至少十几年的这么一种模仿，那个烙印是很强烈的。

04

女性对女性不包容，甚至女儿对母亲都不包容

**杨书亚：**我想问个问题，如果夫妻离婚，双方经济条件相当，你们觉得孩子跟谁合适？

**空山：**我惯性地认为跟女方更好一点。

**杨书亚：**我也是。我身边有好多大学、高中同学是离异家庭，跟着母亲的，不会恨父亲，但跟着父亲的，一定会恨母亲。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跟着父亲，后来她母亲特别内疚，在北京买了一套房，房本写女儿的名。有一次，她跟继母矛盾爆发，居然要跑到她妈妈那，说要把房子卖掉，让妈妈流落街头，我当时觉得非常得匪夷所思。

她恨她妈，觉得你也应该尝一尝我所经历过的悲惨。

**空山：**她不会认为她童年悲惨是因为她父亲没有抚育好她？

**杨书亚：**她就认为是妈妈抛弃了她。

**好生菜：**我有认识两个朋友，都是女孩，跟着母亲。其中一个女孩的父亲去澳门赌博，把家产输了，但她对父亲没有任何不满。

**杨书亚：**这就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我以前真的没有意识到。

上初中的时候，我周五放假，到家的时候我妈还没有回家，我就给她打电话。她马上回来了，说我忘了今天是你回来的日子，就着急忙慌做的饭。我全程没有跟她讲一句话。

晚上一家人吃饭，我把筷子啪就放下了，我说妈，你要不要反省一下？你有意识到自己错了吗？她就问我怎么了。我说我们家每个人都在各司其职，爸爸在挣钱，我和哥哥在努力地学习，你是不是该找准自己的定位，我回家你居然连饭都没有做好，你不能在成为一个只吃白饭不做贡献的人吧？

真的，我到现在都永远记得，当场就把我妈说哭了。我怀孕那年我妈过来照顾我，我为她忏悔过此事。

**我不知道你现在理解你妈妈没有？我理解得太晚了。**这个社会对女性真是太不公平了，而且女性对女性的包容度也太低了。

05

《婚姻故事》是不是一部女权电影？

**空山：**你们觉得这算一部女权或者平权电影吗？因为它把婚姻的困境和女性的独立人格、事业发展联系在了一起。

董润年：我倒觉得不是，电影是有很大一块展现女性在婚姻中不平等的待遇和感受。但它倒也没有完全去攻击男性如何占据了有利的位置。我感觉它对男主角也有一定的同情。

包括劳拉·邓恩这个女律师的呈现，蛮有意思的，她说的所有关于女权部分的话都很有道理，但我总感觉电影在表现这个角色时，对她还是抱有一丝怀疑的——**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信奉自己说的那些话呢？**还是说，她只是为了赢得这个官司，所以要给自己在社会思潮上找一个有利位置，以便说服法庭呢？

当她口中的女权主义跟她在法庭上强烈的获胜欲纠缠在一起时，作为观众的我就会不可避免地对影片的态度产生反思。

**杨书亚：**一定是女权电影。我们在鞭笞女主的是什么？是她那种弱弱的、没有反抗的意识，我们赞扬的是她的反抗意识，可以感觉这种褒贬。

**好生菜：**我觉得好像就正常。或者说男性最后孤身一人，显得结局不好？

**空山：**我觉得固化的男权思维，让男主忽略女主的诉求，进而导致痛苦。而且他说了另一句让人很震惊的话，那个时候他可以想跟谁上床就能跟谁上床，但是他没有。好像，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你不应该感动吗？

**杨书亚：**这完全不应该作为一个点来讲，我认为这就是一个反讽。

**好生菜：**是是是，当时我也觉得很诧异。这家伙讲出了直男的真心。

06

你心目中理想的婚姻关系

**空山：**那你们理想中的婚姻关系应该是怎样的呢？

**董润年：**很难说。《被光抓走的人》路演过程中，大家也有问到过。以前有个说法，好的爱情可以让你变成更好的自己。我不完全同意。

我认为一个真正好的亲密关系，是你能变成最真实的自己，你不累。两个人都不用迁就对方，而能够很天然地接受对方最真实的状态。

**好生菜：**我的第一原则，感受比事实重要。我更想知道你的感受，而不是我做的事情到底对不对。

**杨书亚：**我觉得得到一个，也不叫真理吧，得到一个slogan，我们关系稳固的理由就是，我俩的优点都是彼此刚好需要的，我俩的缺点也恰巧是彼此能够容忍的。

吵架就是缺点超出了范围，但跟电影里一样，吵的不在一个频道上。我说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就说你为什么不换一家订饭。对方都get不到自己的点。

**空山：**你觉得，在吵架的过程中男生更具有逻辑，女性更注重感性吗？

**杨书亚：**不是，男生是只会讲引发吵架的那一件事，女生不会。

**好生菜：**对，我后来意识到的，其实所有的当下都是N多过往。

07

女性地位的提升，真的要等待人造子宫？

**空山：**你们觉得生产力的变化、经济的发展、人们观念的进步，会让男女的差异越来越小吗？

杨****书亚：就是前段时间我们做一个题材，叫《我对婚姻下手了吗？》。当时我提出一个观点，之所以我们一直嚷嚷女性地位要提升，根本原因是社会进步的步伐跟不上女性进步的步伐。

从《渴望》那一代的刘惠芳，也就是奶奶那一代，女性就开始慢慢崛起了，开始走向男女的劳动平等了。到爸妈这一代，逐渐开始双职工。到我们这代，全职太太非常少。

这才多少年？也就60年而已，但60年的社会进步和社会文化发展远远不够，女性已经迅速成长成为了半边天了，但我们的社会文化还在这呢，中间是有断层的。

**好生菜：**我觉得技术还是没够，因为男性害怕喜当爹。如果说将来，人造子宫出来，会极大地改善男女之间的关系，男性能知道那孩子是他的了。

**杨书亚：**消除他最后一道不安全感的因素。

**好生菜：**之所以整个社会一直在控制女性，比如缠足，就是为了控制女性的活动范围，避免她跟陌生的男子在婚前有接触，就是控制子宫。

然后整个社会三从四德，一系列精神上面的控制，让女性没有地方去施展才能。今天还是这样，根子上是男性没法确定孩子是他的。

**董润年：**这听起来可能是一个有道理的解释，但是我不认为说，因为有这样的解释，所以我们就不需要为了平权去努力了，就只要等着人造子宫出现来解决问题了。

而且我甚至觉得中国的男女平等，在2018、2019年有一个整体上的退步。

我在互联网上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两年，网上很多女性对婚姻对家庭的态度，包括大家对离婚、第三者的一些观点，都比前几年要更保守。

关于这个现象我也看到一些有趣的分析——女性原本的平均收入就不如男性高，现在经济下行，女性的生存压力变大，就会更倾向于依赖家庭的完整来保护自己的社会生存能力。

但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女性地位降低的表现。当女性收入更高，经济上更独立的时候，遇到配偶出轨或者婚姻中其他不如意的事情，会更倾向于离开而不是忍气吞声。

当然这完全是个人在互联网上的一个观察，不一定准确。但我前段时间确实看到一个调查表明，中国在男女平等的世界的排名上，这几年是下降了的。所以我认为在人造子宫出现之前，还是得想办法提高女性的收入，男女收入一致了，才可能真的做到男女平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