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则美国学贷新闻想到……_风闻
向来-微信公众号:向来之路2020-01-10 12:14
1.
最近看到一则新闻:
美国消费者与商业频道(CNBC)去年底报道,美国大约4400万人总计背负了近1.6万亿美元的学生债,美国成年人约有2.42亿,这意味着大约18%的美国成年人正在偿还学生贷款。
毋庸置疑,美国至今都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科技、质量最高的大学教育,他的大学气氛自由多元更是国内大学难望项背。
但对于学生个人来说,在接受大学这个人类思想宝库洗礼之前,先得要接受资本主义的原则教育:要学会投资评估——评估背上这么高的债务去干一件事(读书),到底值不值?而且这个债务父母不管,政府不抗的哦!
还有统计说,美国大学学贷偿还完的平均年龄是34岁。换句话说,一个人最热血冲动,最有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的年龄,都用来努力赚钱还贷了,真可谓是把青春献给了银行。
回顾美国的历史,学生、尤其是大学生在各种社会运动中所扮演的角色,是远不如记者、工人、商人、市民、甚至的军人重要的。恐怕也跟美国这种教育制度大有关系。
上世纪初,中国留美学生就建议当时正在进行新政改革的清政府“废去学部”,理由是美国政府向来没有管理教育的职能,美国的教育照样办的好。
教育,尤其是大学教育独立于政府,是有利于学术自由和独立。但另一方面,大学运行的经费就必然不会由政府拨款,那么大学赖以维持的经济基础,学生的学费就是必不可少的部分。
诚然,当今美国的大学因为更多元化的经营和科研经费来源,学费收入占比并不高;但从上面的新闻看来,大学学费对于学生个人来说,依然是一个非常沉重的经济负担。
学术独立与“贵族精英”教育,本来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而学术独立与大众教育,很难做到兼得。
这样精英教育下的学生,自由有余,团结不足。这也是美国历史上少有波及全国的学生运动。
其中影响最大的学生运动,就是20世纪60、70年代的反越战运动。1970年5月,美国爆发了历史上第一次全国学生总罢课。
这次闹这么大,除了国民警卫队在肯特大学枪杀学生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当时的征兵制影响学生的切身利益。
2011年的“占领华尔街”运动,背负沉重学贷的学生是重要参与者,这也是因切身利益驱使的。
2.
相比美国,太平洋这一头,东亚儒家文化圈的现代历史,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状况。
虽然把东亚冠以“儒家文化圈”会引起很多争议,但对古代中国和朝鲜来说,儒家经典,以及围绕它形成的科举取士的制度,就是东亚最独特的制度。
有了功名,可以做官,就是统治阶层的一员;另外,科举考试相对的公平性,造成所谓“鲤鱼跃龙门”的现象,考上功名对于一个原本贫寒的家族来说,意味着社会地位会有巨大跃升。
因此,整个社会对读书、对教育的重视,一直以来都被看作是儒教文化圈的一大特点。
一方面,朝廷大力提倡教育。例如在教育的经费保障机制方面,从宋代以来颁布了学田制。另一方面,社会尤其是家族的支持,也为十年寒窗参加科举的读书人解决了后顾之忧——毕竟一旦考上功名,光宗耀祖不说,还有封妻荫子等现实的好处。
如中国南方宗族普遍都有公田,其收入用于族中子孙读书考试用。
在近代巨变的时代,围绕科举的传统教育体制被现代学校体制代替。
传统教育与现代学校教育,在成本上是不可同日而语——一套四书五经可以十年寒窗,而每年都要换的物理、化学、数学等课本,光书的花费就差距很大。
因此,政府提供教育的资源,成为了近代中国政权合法性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且,传统社会对教育和读书人的推崇,以及家族对子孙读书在经济上的援助,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下来。
例如,季羡林先生的求学经历,就是典型的由家族资助到国家资助的过程。季先生的父母都是农民,因为他是家族中唯一的男孩子,在6岁的时候就被叔父接到济南抚养,并送去一师附小念书。季羡林回忆自己“之所以没有务农……这都是‘光耀门楣’的传统思想影响的结果……”。
经济上的援助、社会的推崇,就跟东亚社会的父母对小孩的付出溺爱一样,很多时候是无偿的。可以说是一种历史无意识的惯性。
这种机制的好处,为热爱追求学问的学生摆脱后顾之忧,全力攀登学术的高峰。
但另一方面,学生更热衷于宏大的概念和事业,却很难对实质经济问题有切身感受。
而且近代国运衰落,卷入或涉入政治,也正是这些一二十岁涉世未深的热血青年“救国”的最直接、也是他们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当时就已经有人指出这一点:
“社会把学生的地位抬得很高,各界希望于学生的也愈大,‘学生界奇军突起,恍惚成了一个特殊的阶级’。学生自己也产生出‘学生万能’的观念,以为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办,所以什么事都去要过问,‘常常站在监督和指导’其他人的地位,实际‘什么事都问不好’”。
毛主席曾批判过学生的“左倾幼稚病”
当“革命”“改造社会”成为学生界的热搜词时,也成为近代中国的“主旋律”。
政治与学生一拍即合,运动学生,成为东亚现代政治史上,最特别的“风景线”。
(因为有同样的科举历史和社会结构,韩国的政治史上,运动学生也占很大篇幅;东亚的另一个国家,日本,却因缺乏科举制度的历史,学生在近代政治运动中起到的作用就小得多)
3
1919年,因巴黎和会上德国在山东的权益被转让给日本,北京的大学生烧了赵家楼,打了曹汝霖、章宗祥。
在北大任教的梁漱溟是主张尊重法治,他认为“纵然是国民公众的举动,也不能横行”。既然学生打了人,就是现行犯,应该接受司法审理,遵判服罪。不能因其所作所为是正义的,就可以犯法。这种“专顾自己不管别人”的大毛病,“是几千年的专制养成的”。在这方面,参加运动的学生并不比普通民众高明。也正因几年来一些人经常“借着‘国民意思’四个大字不受法律的制裁”,才促成中国当时的状况。
在当时,梁漱溟是少数派。
很多年之后,港台地区,运动学生方兴未艾。
2014年的台湾,出现了所谓的“太阳花”运动。在冲击岛内的行政机关和立法机关后,因为所谓的“公民不服从”等理由,也借着这个时代的“民意”事后也躲过了法律的制裁。
今年的HK,对罢课青年作出的违法行为,当地法院大多也“重重举起,轻轻放下”。
现在,在港台社会中支持严格执法、照章执法的也是少数派。
这大概也是东亚现代政治传统的一种表现。
这个传统,需不需要检讨、需不需要改变,很难下定论。
另外一个启示:
我们都在说大学的独立性,但美国大学的独立性背后,是更高成本的教育,独立的代价是个人对这个成本更大承担,是精英教育所带来的社会进一步分化。这些是我们这个社会愿意接受的吗?
很多事不是善与恶,黑与白的问题。而是选择和接受代价的问题。
最后,引述我的一位台湾朋友的一段话,这段话是他在“太阳花”事件后写下的:
“这些吃家里、用家里、学费也是家里出,连财务自由都没有实现的学生,以‘民主自由’的名义拼了命把两岸经贸交流大门关上,他们不知道自己未来工作、收入跟这个有多大关系。每每想到将来自己生出的孩子,一边生活在这个高喊‘自由’的社会,一边又向父母索取无度……我再也提不起要孩子的欲望了——难怪这个鬼岛是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