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建议这疫病,干脆就叫野味肺炎吧!_风闻
张佳玮-作家-2020-01-23 17:34
开宗明义,这篇是要骂野味的。
这两天武汉遭遇的事,我们都已知道了。
作为一个朴素地希望亲友与其他所有人都健康的普通人,我得骂野味:未经检疫、动不动携带病毒、早该滚出餐桌的玩意。
作为一个爱好吃的人,我也要顺便追着骂几句:
野味不但不卫生,还他妈没啥好吃的!到底吃个什么劲?
《武林外传》里,佟湘玉那段对白,众所周知:
“经科学研究证明,野生动物的营养元素与家畜家禽,并没有什么区别。”
还不用提野生动物大多没经过卫生检疫。
我知道,总有貌似老饕的大佬提出玄学,认为野生的更鲜更香更好吃——嘻嘻,这么微妙,经过双盲试验了吗?
违禁动物太多,我没碰过,没啥资格一一说。
野鸡野鸭,我小时候吃过;在法国,尤其一些小镇,野兔也是可以吃的,算地方菜。这几样我吃过的,算有发言权。
好吃吗?未必吧。
**肉质普遍干、柴、不丰腴。**需要特别多的调味。
野鸡真不如走地鸡,野鸭真不如场院放养鸭。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很直白地说了:
大体上,野生动物跟我们一般吃的牛羊鸡猪肉比,脂肪偏低,蛋白质差不多,维生素多点。
A number of studies on the nutritional value of wild animal meat indicate that bushmeat is comparable if not better than domestic meat. The general trend is that the meat of most wild animal species tends to be low in fat, while equal or better than beef, mutton, chicken or pork in protein content and much higher in vitamin content (Tables 2.7 and 2.8).
一个低脂肪高维生素的肉,有啥吃头?
大家爱吃霜降牛肉、金枪鱼腩、五花肉,图什么?脂肪啊!
脂肪低意味着啥?没口感啊!
所以吃野鸡野鸭,口感普遍柴得很,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难道就为了贪图那多出来的一点维生素?多吃两坨西蓝花、多吃点维生素含片好不好!
有哪位会抬杠说:野味做不好吃是没用心做,要配啥啥料才好吃——那我只能说:要靠料来衬托的,都是借味菜。
你信不信我拿各种料去煮一根橡皮筋,九蒸九晒腌熏入味,橡皮筋也很好吃?
真正好吃的东西,天然有味,不费调理就好吃,才不需要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搭配呢——都需要百八十样东西来搭配,才能好吃,这玩意有啥鸟吃头?
中华之善吃,那是源远流长。但凡一样东西好吃能吃,早就被我们驯化养殖、规范生产了。
如果一样什么食材,至今没被我们规范养殖,要么说明难养,要么就说明根本不好吃——可别小看我们那么悠久的数千年吃货历史啊,但凡好吃的,我们会不好好养?
有人会说:养殖的不如野生的好吃?
我们比较下:
一个野生的,每天担惊受怕觅食,有啥吃啥,可能肌肉强健点,但体脂率低。
一个规范养殖的,每天丰衣足食养膘养肉,长了符合烹饪原则的肉。
哪个更好吃?
但凡懂点烹饪、懂点饮食之道的人,一目了然嘛!
法国人吃得也很生猛,但他们自认最好的鸡,就是布雷斯鸡——规范养殖,牌子认证的,而不是漫山遍野找野鸡去。
我知道,一定会有人举出各色古典山珍海味,说老祖宗也吃,这是传统文化。还能列出八珍来,诸如猩唇驼峰猴头熊掌豹胎鹿筋之类的。
可惜啊,老祖宗们并不真吃这个。
八珍首见于《周礼》。《礼记》里说了,八珍基本是肉酱米饭、煨烤炸猪、烧牛羊里脊之类——周朝那会儿调味料不如现在丰富,也只能这样了。
那些奇怪的食材哪儿来的呢?
明代俞安期所辑《唐类函》说得明白:
“按《礼》所谓八珍者……后世则侈云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鸮炙、猩唇、熊掌、酥酪蝉。”
什么豹胎猩唇熊掌,都是后来人忽悠添加的。
说要吃猩唇熊掌的诸位,您可得注意,这前头还有龙肝凤髓呢:这样的单子,能当真吗?
清初尚骑射,喜欢吃点野味,那是习俗使然,然而这习惯适合现在么?
王敦煌先生写过,以前有纨绔子弟吃野兔,就喜欢里头有铁砂的:那会儿鸟枪是打铁砂的,野兔肉里有铁砂,说明是真鸟枪打死的。
——一只体脂率低、口感很柴的兔子,还要里头有铁砂才觉得过瘾。您这是吃东西呢,还是磨牙口呢?
人以前喜欢打猎那是人家的习惯;真把这个当宝,真不至于。
唐鲁孙先生更吐槽过,说许多后世馆子里的宫廷盛宴、贵胄珍食,许多都是牵强附会、想入非非。
比如民间传说,猴脑吃法怎么怎么残忍新鲜——您能想象国家宴席,捧血就饮吗?不可能的呀!
那真正宫廷御宴吃什么?同治十九年十月初九,养心殿晚膳一桌,菜单基本是:
猪肉丝炒菠菜、红白鸭丝、三鲜肥鸡、八仙鸭子、什锦鸡丝、燕窝鸭条、鲜虾丸子、烩鸭腰、熘海参、咸菜炒茭白……
有什么奇怪的食材吗?没有吧。
乾隆下江南多了,爱吃江南菜肴,菜单里也基本是“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山药葱椒鸡羹”……有啥怪咖玩意么?没有吧。
顺便多几句唐鲁孙先生的段子。
他写过,前清许多人相信,吃熊掌可以治腿脚不便(哈哈哈哈)。然而那时候吃熊掌,也得储藏得法、蜂蜜炖才行,麻烦得不得了。不用蜜炖,三天三夜没法下筷子。
问题是这么费劲做出来,真吃起来时,配料夺味,也没啥特别的风味。
——所以了,这种又麻烦又配很多菜还没啥风味的东西,有啥吃头呢?真指望吃这个治腿脚?
唐鲁孙先生还写了,真野鸭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皮下一层脂肪,骨大肉少——我们想:比起如今规范养殖、吃饱喝足肥嘟嘟,拉进南京城去做盐水鸭的肥鸭们,这野的有啥好吃的呢?
一定有人说了:野味补嘛,大补——然而上头粮食及农业组织说得好:野味脂肪不如一般家养的丰厚,就多点维生素。您吃点维生素含片,吃两口西蓝花,全都抵了。
找那罪受,干什么呢?
我有朋友少时,曾跟他父亲吃宴席。
他事后跟我描述:那氛围,煞是让人不爽。
——一群有年纪的,自诩成功人士,吃着喝着,吹牛互捧。
——酒酣耳热了,就要“吃点刺激的”,“吃点你们没见过的”,就端上来一盘了。我那朋友当时小,不懂,跟着吃了一筷;后来才知道那是穿山甲。他跟我说,“并不好吃啊。”
——宴席上,大家都是场面人,可没说不好吃,一边吃,一边互相吹,说可以补,对身体好,于是来点带颜色的段子,乘机对桌上的女性、旁边端菜的姑娘,一一挤眉弄眼,哈哈哈哈。
——认真品味了吗?也不见得。烟酒一起上,吃得杯盘狼藉。大概味道在其次,主人觉得自己有面子有身份,客人觉得自己吃了稀罕的。
——以后可以到处吹牛了:“吃过什么什么吗?我吃过!听说以前那是大人物才能吃的,哈哈哈!”
好吃吗?不一定好吃。
何以要吃?经历过类似氛围的诸位都懂:
他们吃的不再是味道,而是社交、身份、吹捧、虚荣、权力、壮阳、大补,可以拿来吹牛。
所以咯:
野味不但不卫生,而且绝大多数并不好吃。
营养上的积极意义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其实也没啥真历史传统——上古八珍里头,并没那些怪东西,许多都是后人添油加醋,都龙肝凤髓了。
于是吃违禁野味,可说是酒桌套路(有人说是酒桌文化,恕我不想用这词,真是有辱斯文)+各色进补忽悠,杂交出来的这么一个,智商税产品。
一个理智的、有正常饮食品味和健康理念的人,都不该被这玩意忽悠到。
我们吃东西,该求的是好味道,而不是吃贵的。
《镜花缘》里,君子国宰相说过句神吐槽,大概意思是:
如果端菜上来不为了吃味道,而为了价值高,不如直接煎炒真珠、烹调美玉,煮黄金煨白银算了!
类似的逻辑,如果为了显摆,咱们现在上桌先吃两个智能手机当前菜,再拿个跑车引擎盖蘸巧克力酱啃?
我觉得,迄今为止,绝大部分普通武汉人民,包括这个城市,都挺无辜的。
到现在,还有许多地方,把冠状病毒肺炎说成武汉肺炎呢。
我个人建议,不如就叫野味肺炎算了——哪位会说,这样会显得野味这词太吓人,以后都真没人敢吃了?
嗯,那正是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