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赋大秦,不如夸顺子_风闻
猛哥-互联网科技博主-《猛哥》、《人民路56号》、《猛的号》作者2020-12-25 08:44
脑袋忙炸了,写篇闲文,提提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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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益又一次挑战有好多个媳妇的角色。
上回是白嘉轩。“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
那时他还叫张嘉译,数年筹备,终于把《白鹿原》搬上了小屏幕。陈忠实这部“压棺材“的大作问世后,影视界都知道是一个宝,但没几个人敢于挑战,哪怕是陕西籍大导吴天明和张艺谋。
为了捧心爱的女人,陕西人王全安第一个吃了螃蟹,但影版《白鹿原》私货太重,最后只记得张雨绮的狂野和骚情。
张嘉译第二个吃螃蟹,作为陕西人,也许是对关中原上的历史过于敬畏,他表演太紧,以致剧版《白鹿原》高开低走,反倒是北京人何冰很出彩。
接连演了几部不痛不痒的电视剧后,到了知天命的他决计还得塑造一个经典形象。
这回是顺子。“这几天给话剧团装台,忙得两头儿不见天,但顺子还是叼空,把第三个老婆娶回来了。”
现在他叫张嘉益。之所以改名,系因为他有十分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希冀改名能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好。
没曾想,他岣嵝的外表与顺子浑然天成,整个人完全松弛下来,表演如行云流水。加之配角个个在线,在一众脑残剧和神剧中,电视剧《装台》成为当之无愧的年度剧王。
《装台》改编自陕西作家陈彦的同名小说。
当代作家中,陈彦是唯一一个同时获得茅盾文学奖和曹禺戏剧文学奖的人。此前,能同时在戏剧和长篇小说领域游刃有余的人只有老舍。
饶是在圈内成就斐然,但圈外人对陈彦所知甚少,他真正走向大众正是此番《装台》的热播。
《渴望》、《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之后,以小人物为主角的现实主义再次展现了攻城掠寨的气魄。时代再浮华,直抵人心的故事总能动人。
中国电视艺术委员会还在京专门召开了研讨会。这可不多见。
说起来,陕西题材影视上一次出圈还是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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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全国两会。
习总书记与上海代表曹可凡攀谈时,说到正在热播的《平凡的世界》,当即表现出极大兴趣,“路遥我认识,当年下乡办事时还和他住过一个窑洞,曾深入交流过。路遥和谷溪他们创办《山花》的时候,还是写诗的,不写小说。”
《山花》是诗人谷溪1972年9月创办的延川县文艺小报,先后推出了三代20多位作家,并形成了有名的“山花作家群”,其中有路遥、史铁生、陶正等。
路遥常在《山花》上发表诗作。作为陕北当地的回乡知青,他早年颇有政治抱负,很喜欢结交见多识广的北京知青,后来还娶了一个北京姑娘。
习总书记插队落户的梁家河离延川县城约有25公里山路,当年只能靠步行,他去县城开会或办事,晚了回不了梁家河,就去找路遥长谈。
路遥当时是延川县革委会通讯组学员,住在县革委会的窑洞中,窑洞既办公又住人。
谷溪回忆说,他们一起谈文学、谈民生、谈理想、谈国家……
某种程度上可以说,陕西文学和家国情怀有扯不断的关联,著名的延安文艺座谈会后,陕西文学就一马当先,先有杜鹏程的《保卫延安》,后有柳青的《创业史》。
文学为陕西作家赢得了身前身后名。
岂止是路遥。2016年,陈忠实去世,诸多国家领导人都送了花圈,包括好几个常委。
这就不仅是文学的力量,更是陕西文学的独特魅力。
3
中国小说学会会长雷达说,陕西作家对乡土文学贡献巨大。
在中国作家群中,陕西作家最擅现实主义。从柳青开始,他开创了和历史同步的文学运动,不仅启示了陕西作家,其实整个十七年文学都有《创业史》的影子,历史走到哪里,文学准确的阐述就到哪里。
从那以后,陕西作家普遍有一个特点,就是势大力沉,用力非常集中。诚如《小说选刊》副主播王 干所说,“陕西的小说是用刀刻出来的。”
而现实主义的这种厚重,甚至笨拙的传统,在陕西一直是后继有人的。
最典型的就是路遥和陈忠实。
“一九七五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己快到凉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不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这是《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开篇,短短124个字,路遥数改其稿,写了3天。
1985年秋天,路遥在一家煤矿医院里开始写《平凡的世界》。他说:“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我就要写那些底层普通人的生活,只要奋斗,生活就有意义!”
为了真实展现煤矿工人的生活细节,他专门下井去做煤矿工人,期间患上了肝腹水,为英年早逝埋下了病根。
1988年5月25日,路遥写完《平凡的世界》最后一个字,他把手中的圆珠笔用力扔出窗外,泪流满面。
1992年,《平凡的世界》斩获茅盾文学奖,路遥没钱去北京领奖,弟弟王天笑去借路费,跟他说,你可别再获奖了。
路遥只说了一句:“日他妈的文学。”
陕西作家们不仅书写人生困难,自身境遇也都充满苦闷。
4
当《平凡的世界》获奖的消息传来时,《白鹿原》正写到三分之二处,陈忠实又一次被路遥刺激了。
评论家李星激他:“你今年再把长篇写不完,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陈忠实上一次被刺激也是因为路遥。1982年,路遥的《人生》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为中国文学史贡献了高加林这个灿烂的名字。
路遥比陈忠实小7岁,可如高山横亘在前,这让陈忠实陷入摇摆,尽管他对驾驭农村题材信心满满。
柳青对他的影响很大。“梁三老汉、梁生宝、郭世富、姚士杰、改霞,这一茬人物,我在我们那个村子一个一个都能找到相对应的形象。我的这个村子和柳青的那个村子相隔大概也就是六七十里路。越到后来我越相信,《创业史》的人物在任何一个村子都能找到相应的生活人物。”
1986年,44岁的陈忠实有了紧迫感,虽然写了一些风评不赖的中短篇小说,但却没有一部真正让自己满意的大作品。
1987年8月,陈忠实与朋友李东济闲聊。他说想要创作一本能垫棺做枕的书,“东济,你知道啥叫老哥一直丢心不下?就是那垫头的东西!但愿――但愿哇但愿,但愿我能给自己弄成个垫得住头的砖头或枕头哟!”
当时他是陕西作协副主席,省里有意提拔他去省文联当书记,可他两度力辞,离开西安,回到白鹿原下西蒋村的老屋,埋首写作。老婆住在城里,每周给他送一次干粮。
历时四年,1992年1月29日,《白鹿原》终于完稿。
写完以鹿子霖的死亡作最后结局的一段,画上表明意味深长的省略号,陈忠实把笔顺手放到书桌和茶几兼用的小圆桌上,顿时陷入一种无知觉状态。久久,他从小竹凳上欠起身,移坐到沙发上,似乎有热泪涌出。仿佛从一个漫长而又黑暗的隧道摸着爬着走出来,刚走到洞口看见光亮时,竟然有一种忍受不住光明刺激的晕眩。(《陈忠实传 》,邢小利)
那一晚,陈忠实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村里人还以为他家出了什么事,过来问。他说,没事,就是图个亮。
陈忠实把书稿给评论家李星看。李星读完,捶了他一拳,大喊:“咋叫咱把事弄成了!”。
5
贾平凹说过一句话,大意是,陕西人除了会鼓捣美食,还有就是去文字里刨食吃。
既然把写作当做吃饭的营生,那自然就得下大力气,下苦力气。
《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说,陕西作家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决心、雄心,甚至是野心,他们愿意为此下巨大的功夫,然后设 定一个非常高的目标,要把自己写成文豪。
1980年代,陈忠实、贾平凹、路遥等人先后得过全国优秀小说奖,但都是中篇或短篇,没有长篇。1982年,专门奖励长篇小说的茅盾文学奖设立,前两届没有一部陕西作品入围。
路遥不服气,写出了《平凡的世界》,打破僵局。这吹响了陕军东征的集结号。
但号声呜咽。1992年11月17日,路遥去世,年仅42岁。
那阵子,陕西文坛折兵损将,前年元老杜鹏程离去,次年正值壮年的邹志安也走了。众人都在惴惴不安,陕西文学还能反弹不?
陈忠实写完《白鹿原》后,他老婆担心地问:“如果你这个小说出版不了咋办?”
陈忠实说:“我就去养鸡。”
他还真有这个打算。商品经济大潮正在席卷南北,纯文学市场前途未卜,专业作家生活拮据。
贾平凹的的处境更是难堪,因为有大段的性描写,《废都》一时毁誉两极。
季羡林说《废都》在20年后将大放光芒。这也难怪,毕竟大师自己就是性情中人,他在日记中公开写下: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x几个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触。
但更多人说《废都》是当代《金瓶梅》。重压之下,贾平凹跑到一个学校去躲清净。结果学校黑板报上天天批《废都》。他去河滩边晒太阳,随手找张报纸垫屁股,一瞅,上面还是批《废都》。
就在这当口,一个记者意外改写了陕西文学史。
1993年5月19日,陕西作家高群书的新作《最后一个匈奴》在京召开研讨会。
《光明日报》记者韩小蕙前来采访。电梯里,一个北京评论家对几个陕西作家说:“你们陕西人可真厉害,听说都在写长篇。好家伙,是不是想来个挥马东征呀?”
因为这一年,除了《最后一个匈奴》、《白鹿原》、《废都》,陕西作家京夫也推出了《八里情仇》。
会上,大家就这个话题展开了一番讨论。会后,韩小蕙就用了《陕军东征》做标题,发在《光明日报》二版的头条。陕西省宣传部长王巨才,立即让《陕西日报》转载这篇文章。
韩小蕙的原文本只列举了陈忠实、贾平凹、高建群、京夫,《陕西日报》又加上了程海及其《热爱命运》,凑齐“五虎上将”。
一时间,媒体上到处都是“陕军东征”的口号,成了当年最大的文化事件。趁热度,几位陕西作家的书都卖到了百万册。
贾平凹说:“就像拳头攥在一起,这回人家都承认咱陕西强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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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陈忠实没去养鸡。
1992年底,《白鹿原》在《当代》杂志发表,1993年6月出单行本,石破天惊。海峡对岸的连战和宋楚瑜都托人来找陈忠实要书。
1997年,《白鹿原》获茅盾文学奖,陈忠实成为第二位获茅奖的陕西作家,但他又回乡下隐居,写写散文,没有再写长篇小说。
有次,一位高官问,《白鹿原》之后咋再不写啦?你要体验生活嘛,要学习讲话精神嘛,要深入群众嘛……
陈忠实回答:你懂个锤子!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白鹿原》已经耗光了陈忠实的全部能量。此言不虚,陕西作家大都是透支式写作。
路遥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就详细还原他的写作状态,真是拿命在写。生命如同手中烟,昼夜燃烧。
陕西作家有明显的代际。柳青、杜鹏程算第一代,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算第二代,杨争光、红柯代表第三代。
如今,第二代唯有贾平凹还在笔耕不辍。
2008年,56岁的贾平凹凭借长篇小说《秦腔》,以全票摘取第七届茅盾文学奖。“他笔下的喧嚣,藏着哀伤,热闹的背后,是一片寂寥。或许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之后,我们所面对的只能是巨大的沉默。《秦腔》的这声喟叹,是当代小说写作的一记重音,也是这个大时代的生动写照。”
第三代陕西作家中,凭借《远去的骑手》获取巨大声誉的红柯本来最有希望冲击茅盾文学奖,奈何英年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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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外界都在讨论,文坛陕军是否过气,陈彦续上了文脉。
2019年 ,第十届茅盾文学奖颁奖,陈彦的小说《主角》获奖。“陈彦继承古典叙事传统和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立主干而擅铺陈,于大喜大悲、千回百转中显示了他对民间生活、精神和美学的精湛把握。”
贾平凹为陈彦颁奖,从某种意义上说,展示了陕西文学的传承。
1963年,陈彦出生于陕西省商洛市镇安县,与贾平凹是老乡。
那一代青年人都有文学梦。1976年,年仅13岁的陈彦进入镇安县剧团。17岁时发表了第一个短篇小说《爆破》。18岁时,他创作了自己的第一部九场话剧《她在他们中间》,在全省获二等奖,随后被调入西安做专职编剧。
陈彦非常勤奋,几乎每年都会拿出一部新的作品。他三获曹禺戏剧文学奖的《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都以“为普通人立传”为主旨。在他看来,“大人物”的生命世界里已经塞满了太多的好东西,应该把希望、美好与力量,赋予更多的小人物。
他说自己看过很多遍《悲惨世界》,每每看到冉阿让偷了主教的灯台,警察追来时,主教反倒说这灯台是他赠送给冉阿让的,由此,几乎彻底改变了一个窃犯的一生的故事,他就似乎突然明白文学是要干什么了。冉阿让似乎也是可以装进“小人物”这个筐里的。
顺子,就是他笔下的冉阿让。不完美,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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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30岁的张嘉益离开西安北漂,住地下室、吃方便面、没有像样的衣服,日子过得清苦,因为没钱几天不出门。
他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为陕西带盐。
那时,他还叫张小童。不对生活认怂。
“舞台来回转,只有心不变,日子过了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装台》慰藉了这一言难尽的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