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正不正,敬明不敬_风闻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0-12-25 14:22
作者 | 肖瑶
12月21日,一封集111位影人、作家的“联名抵制于正郭敬明”签署名单在网上传布开来,声讨有抄袭劣迹的郭敬明、于正屡屡以导师、嘉宾的身份出现在各种节目中,进行话题炒作,从业者们纷纷呼吁驱逐这些“劣迹从业者”。
第二天,这份联名信上又增加了45个名字,加上第一批,共156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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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名信围绕影视从业者自尊、自律,尊重知识产权,拒绝抄袭、剽窃、融梗等呼声,慷慨激昂
对于正、郭敬明二位的抵制,早非一朝一夕。
2003年郭敬明成名作《梦里花落知多少》即深陷抄袭门,但即使被起诉、败诉、赔偿,郭敬明仍然一直在文学市场里活得顺风顺水,他创造的商业帝国依然野蛮生长。
郭敬明导演电视剧《梦里花落知多少》海报
“古偶”(古装偶像剧)领衔级编剧于正亦如此,不仅从未从抄袭的争议中走出来。这些年甚至演变为一种娱乐八卦般轻松的常态,网友一边群嘲“于正不正,敬明不明”,一边不断在热搜上刷到这二位的新作。
2014年,言情文学师奶琼瑶也曾公开致信广电总局,要求停播于正新剧《宫锁连城》,因其抄袭自己的旧作《梅花烙》,76岁高龄的琼瑶自言“一气之下,已经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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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举报于正抄袭
虽然琼瑶最终获赔500万元,但指摘于正抄袭的声音,多年内依然围绕着他。
而这一次,累积高达150余位业内人士的集体抵制,营造了更宏大的声势、更“大快人心”的道德共同体既视感。
发起人宋方金表态:“我们觉得有必要呼吁一下,让大家对抄袭成功者有一定的警惕,对行业有良好的导向。”
这不是宋方金第一次声讨郭敬明、于正。早在2018年的《吐槽大会》里,他面对全国观众直接骂两人是“抄袭大王”,还站在创作者立场放话:“为了遏制郭敬明和于正,再抄袭,我就不写了!”
而这一次,他们的不满不仅指向抄袭,更针对抄袭者的理直气壮。
近年来,于正和郭敬明均以导师身份登上《演员请就位》《我就是演员》等综艺节目。两档节目在近期的热度公众有目共睹,其对社会风气、青年价值观的传递和导向作用也不言自明。
联名者称,担心两人的继续“招摇”会对青少年造成负面影响,希望遏止这种“审丑”风气。
巧合的是,就在这次联名信发布后的第二天,郭敬明就发布了其新电影《晴雅集》的预告,一部投资近2亿元成本的巨作。
于正对此则一如既往不予回应。
不知这次,会否与过往一样,一阵喧嚣过后,一切又会朝着原来的状态复归而去。
1
一种不可回避的割裂
中国影视行业的大背景是:影视工业兴起,资本大量介入,网络文学疯长。
在文字影视化、IP化的时代大势面前,改编文字作品,几乎已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不少作家的一种自觉追求。相比起实体文学,网络文学则以更低廉的版税、更迎合市场的强情节,受到大量影视资本青睐。
当资本几乎不顾一切地大量涌入,炒热“IP”概念,创作队伍跟不上资本引入的步伐,抄袭,便在此时成了快捷又省力的方法。
近年来,相当一部分火热的“IP”剧作都存在着抄袭争议,并且都是在将网文改编成影视,有了一定影响力、传播度后,才被人“挖”出来。
2017年,周迅主演的《如懿传》热播后,网络文学作家匪我思存发表微博指出《如懿传》编剧流潋紫抄袭她的多本小说,并吐槽:“连我错别字一起抄。”
网络文学作家匪我思存发微博指出《如懿传》抄袭
同年,刘亦菲、杨洋主演古装偶像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被曝原著作者唐七抄袭另一部网文《桃花债》,唐七还特地跑出来解释自己是在“致敬”;
2019年,未播先火的电视剧《楚乔传》,也被传出原著《11处特工皇妃》抄袭萧如瑟的《斛珠夫人》,这一次,是实打实地打了官司,立了证据,原著作者也承认且赔偿了近5万元经济损失。
2019年,改编自网文作家玖月晞小说的电影《少年的你》在中国大陆上映,收获票房口碑双高光后,被曝出原著抄袭(融梗)日本畅销文学《白夜行》。
每一部都重量足、话题广。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人都不会否定片子本身的质量,从剧作主旨,戏剧张力,演员演技,拍摄手法等多方面来看,它们都算得上不错。但涉及的某种程度的抄袭问题,又像我们在吃下一道精美菜品时不得不咽下的苍蝇。
如之奈何?从原著到改编作品,再到影视作品,这中间的抄袭侵权的法律判定困难重重,纵使原著抄袭无疑,也难以判定改编剧的死刑。所以当文艺消费者大肆鼓吹对抄袭“0容忍”时,当老编剧、作家们纷纷扼腕叹息时,我们也就更无法阻止大批消费者走进电影院,纷纷买下某本畅销书。
而尤其在影视改编剧在市场获得成功反响,票房和口碑割裂为两回事的如今,圈内人的集体抵制更像是某种最后的无奈。
2
一条荆棘遍布的维权路
司法鉴定的困难,产权保护力度的松软,维权申诉成本的过高,为抄袭提供了助长气焰的温床。
一方面,涉及抄袭的司法案件,从诉讼到结案往往耗时漫长。当年有名的庄羽状告郭敬明案,就足足耗时近3年,其他类似案件动辄三五年也不在少数。
电影《夏洛特烦恼》被指抄袭,导演状告影评人历经三年获胜诉
在这期间,该火的IP已经足够赚一波流量,该流转的资金也进了抄袭者腰包。如果不能十分精准、详明地厘清具体抄袭细节,控诉往往一场空。
2019年,一位叫杨文的影评人曾发文称国产影片《夏洛特烦恼》抄袭美国影片《佩姬苏要出嫁》,结果是反被对方告上法庭,被要求删除涉案文章、公开致歉并索赔各项损失221万余元。
这里不得不提到我国著作权法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思想与表达二分法”,即法律只保护内容形式的具体表达,而不保护原著及衍生作品中的抽象思想。
由此概念衍生出去的,是“致敬”“借鉴”等说法。
青年编剧冯元曾用一个比喻来区分致敬与抄袭:“(致敬)就好比你给爱人写情书,你用的词语、典故是别人用过的,你也不必因为使用了汉字而对传说中的造字圣人仓颉怀有歉意。但是,你对爱人的感情,是独属于你自己的。”
2003年贝托鲁奇的作品《戏梦巴黎》,就用最后一场青年恣意狂跑穿过卢浮宫的画面,致敬了法国导演戈达尔的《法外之徒》。但后者是任性不屑的态度宣告“新浪潮”下年轻人们抗争的勇气,贝托鲁奇则将其演绎为革命时期的法国青年们对自由的绝对追求,加入了剧作独特的灵魂和内涵。
《法外狂徒(上)与《戏梦巴黎》(下)
这些概念更多靠近一种艺术观感和审判,甚至可以说是创作者主观概念里的,极大依靠创作者对文艺的自觉性、责任感。
于是,大量处于抄袭、借鉴等概念中间灰色地带的作品,更加受到公众的审视、挑剔。
比如,实际上,深陷抄袭门的《少年的你》,被指摘的罪名就是“融梗”,而非赤裸的“抄袭”。
电影《少年的你》剧照
很难不将一部分指责声音理解成某种心态:一部改编自网文的电影如此成功,其中“必然有诈”。
当抄袭者从中渔获不菲之利,且竟要以主流创作者的身份,以教导者、审判者的姿态,掳走当代文学影视创作的部分话语权,许多人肯定坐不住了。
矛头再次指向一度成为流行文化领域的领衔者的于正、郭敬明。
的确,他们笑得过于猖狂。随着资本流量愈加膨胀,这两人甚至从自己被贴上的一些标签里提取出了某种底气,尝试按照老一套打造IP的套路,通过强化自身风格,进一步攫取流量。
于是,我们看到浑身上下透露着“成功”气味的中年“人生导师”于正,看到集“流量”与“努力”标签为一身的炫富狂魔郭敬明。两人的频频露脸,似乎就是在不断宣告着一句挑衅:你看不惯我,却干不掉我。
17年前,靠《梦里花落知多少》成名的郭敬明被控抄袭后,尽管败诉也依然理直气壮地拒绝道歉:我有钱,有名,有粉丝,抄袭罪名,伤得了我?
如此这般,那么多人站出来表达不满,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3
一场压抑已久的集体抵抗
必须承认,这封联名信的确让人看见了某种积怨已久的释放。
文界对肃清影视圈风气,对维护创作的初心,昭示着社会上仍有人在坚持为保护文学艺术的根发声,为保护原创继续赋力发声。
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以公开签名、集体讨伐的形式发出的抵制,更多的是某种集体性心理失衡的发泄。
这156位联名人明面上是抵制抄袭,实际上也是在抵制这个“唯流量论”的市场。
市场的流量导向与踏实创作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总会有一部分原创作者对市场、受众产生怀疑,包括对自身创作能力的怀疑,对整个社会文艺土壤失望、对付出与所得不成正比的心理失衡。
但毕竟,现状也是市场选择的,是时代造就的。
《南风窗》此前的文章《被嫌弃的郭敬明的一生》里曾作分析,郭敬明的成功,是某种时代的必然,是这些年来整个文学艺术发展之路上,集合资本、流量、年轻人的心理与爱好等多方赋力的结果。
以他为代表的抄袭乱象泛滥不止,背后是整个文艺创作土壤的变质。影视行业从业者的不介入、不合作、写联名信、抵制抄袭,为反对这种时代市场风气自发筑成共同体,将声讨抄袭作为武器,达到某种群起而攻之的规模效应,都不过是某种或缓或急的自救而已。
如果每一次抵制都是由必得由集体愤怒而起,每一次都需要呼唤出利维坦般的野兽,这是不是意味着,信件末尾所向往的行业未来,或许也不会出现。
我们更该反思的是,为何如今为何优秀的编剧见少,行业低迷,人才难留?
真正的创作,永远是枯燥、艰难的,我们需要保护一片供创作者生存的健康土壤,市场的冷落,风向的瞬息万变,都不该轻易击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