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评秦晖《21世纪的全球化危机》_风闻
末那识-学以养识,以识统学。(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2020-12-30 22:35
人对世界的经验其实是语言的经验。——王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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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某君于2018年4月2日做了一场名为“21世纪全球化危机”的学术演讲,演讲内容的录音整理稿见《到底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笔者曾对这一演讲发表了评论文章,见《人对世界的经验其实是对语言的经验 兼论秦生“21世纪的全球化危机”》。今年的新冠疫情是个照妖镜,让大众见识到了什么叫“可爱的不可信”的公知话语。笔者当年的评论文章可能还有点“可信的不可爱”的味道,但此时重温,必将别有一番风味。且首发时是截图形式,阅读不便。故此重新编发,稍有修改。
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评某君《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近某君的一个名为《到底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演讲原名为《21世纪的全球化危机》,演讲的大背景是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的演讲稿流布网络,影响甚大,朋友圈对其评价还蛮高。
某君在该演讲中大玩语言暧昧,影射甚多。笔者不敢苟同,为戳穿其画皮,笔者将在本文对该演讲做剖析和驳斥。
这篇演讲稿蛮长,未免读者反复来回查阅,笔者将尽量先引用演讲稿的原文(以引用格式呈现,字体斜体,章节号以上面给出链接的演讲稿版本为准),然后在引用后进行笔者的评论。
开篇第一句,某君说:
今天晚上我们讲的是21世纪的全球化危机,当然也可以说是困境。
这个开篇句也与其演讲的标题一致。某君何以下全球化处于“危机”的断语?注意,这里他用的”危机“只是“危”而没有“机”,后面的“困境”一词即是明证。读者不要自作多情,看到“危机”二字就本能的以本义“危险与机遇并存”来理解。而在中国目前的主流大语境下,全球化虽然面临“逆”险,但恰恰是中国的机会,中国也坚定的扛起了全球化的大旗。既然某君此处所用“危机”只讲“危”,那么某君心目中的全球化就不是在中国主流大语境下的全球化。那某君所心仪或者说关注的全球化是啥?当然是西方——文明的”西方——主导的全球化“!
仅从这一句话,即可看出一些某君的立场和观点倾向的端倪。
第01节,某君讲了“什么叫民粹”,并对民粹一词做了词源学的考证。我非常欣赏这一方法论。但这种词源学的考证不能有“私心”,有私心则就会跑偏,变成了纯知识,也会生发一些见识,但这见识难免入邪,这个道理清代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阐述“史德”时有精妙论述:
能具史识者,必知史德。德者何?谓著书者之心术也。夫秽史者所以自秽,谤书者所以自谤,素行为人所羞,文辞何足取重。魏收之矫诬,沈约之阴恶,读其书者,先不信其人,其患未至於甚也。所患夫心术者,谓其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底於粹也。夫有君子之心,而所养未粹,大贤以下,所不能免也。此而犹患於心术,自非夫子之《春秋》,不足当也。以此责人,不亦难乎?是亦不然也。盖欲为良史者,当慎辨於天人之际,尽其天而不益以人也。尽其天而不益以人,虽未能至,苟允知之,亦足以称著述者之心术矣。而文史之儒,竞言才、学、识,而不知辨心术以议史德,乌乎可哉?
这里举两个词源学考证的例子,以做对比。
其例一:此例我从王德峰处听来。海德格尔对“思想”一词做了词源学考证,发现其源出于“感谢”,抱歉我不会德语,音译大概是“当肯”与“蛋壳”之别,只差了一个还是两个字母,用英语来说也行,think与thank。海德格尔于是说,“思想”就是“感谢”。这种词源学考证得出的是一个高明的见识,一个重要的思想。
其例二:“治理”一词的前世今生,参见研究 (全文)| 王绍光:《治理研究:正本清源》
例一是正宗的词源学研究,例二算是用的词源学研究的方法,但只是考证词语的“能指”与“所指”(即具体意思)的变迁。某君对“民粹”一词的分析大致属于例二这类。
我们看看某君怎么说的:
这个词本身就很有意思。Populism这个词,如果你查外语词典你就会知道,词典里会说,这个词源自俄国的民粹派,就是俄语中的narodnik。而这两个词在俄英词典和英俄词典里都是可以互通的,就是说,俄英词典里解释narodnik时,就说那是populism;反过来,英俄词典里解释populism时就说那是narodnik。以前西方文献中的populism,我们经常译成“平民主义”,译成“平民主义”的时候好像贬义就不是太强,译成“民粹主义”就带有强烈的贬义。但实际上是一个概念。……民粹主义后来成为一个贬义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俄国民粹主义造成的不良影响。
他到底讲什么呢?无非是说,民粹这个词源出俄语,本无贬义,甚至有褒义,但因为苏联搞的那套集体主义将这个词搞臭了。而在英语世界,尤其是美国,民粹一词最初是褒义的“平民主义”,他给出了如下例证。
有不少学者谈到美国的特征。比如七十到八十年代间成为美国政治学界泰斗的李普塞特(Seymour Martin Lipset),他写过很有名的一本书,叫做《美国例外论》,其中列出五种美国的民族精神:自由、平等、个人主义、民粹主义和国家不干涉。这里的民粹主义当然是中文翻译的,就是我刚才讲的populism,李普塞特是当作褒义来用这个词的。他实际上是把美国特有的一些精神当作是一种光荣,或者说是值得美国保持的一些东西。因此这里提到的五个词其实都是褒义。
这就是借李普塞特之口夹带自己主张的私货了。夹带私货可以光明正大,谁的见识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但如此隐匿就不那么敞亮了。“有不少学者谈到美国的特征”,然后只列出了李普塞特一个人所说的一套“特征”。不加这个帽子还没觉得什么,一加上反而有那么点不自然,反常。“反常处有妖!”
下面一段,话就说的比较重了:
俄国民粹主义……讲得简单一点,就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为“人民”奉献出一切,尽管所谓的“人民”就是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为这个“人民”牺牲,那等于就是我们都牺牲掉了,那这个抽象的“人民”在哪里呢?实际上就没有了。……俄国民粹派给俄国农民非常高的评价,说他们是俄罗斯民族精神的体现,拥有至高无上的品格和道德。而且说,知识分子应该跪倒在农民面前,因为知识分子很肮脏。
这是陈述还是议论?形式上是陈述,但实质是议论。这种手法最迷惑人,你以为他在陈述——将一个事实或一个公论端给你,让你觉得他说的东西理所当然,就潜意识的接受了;但这个“事实”本不是事实,而是用理论范畴建构起来的事实,其本质上是一种观点,即使以“公论”的形式,其实也不是公论,而是众多论中的一种,谈不上“公认”。
话里有话!什么呢?指桑骂槐啊!我不展开,但请仔细体会一下,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我要说的是,想批德胜公“方向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的人,包括某君,你先去把禅宗六祖惠能的“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这个论断批倒了,再来批德胜公,因为德胜公的话是从这化生的或者说意思差不多。估计无人敢于、也无人有能耐去批驳惠能,那为什么就敢于对德胜公叫板呢?自己曾经受了委屈,就放不下,以至于不能“正其识”,这就是有违章学诚所述之“史德”了。我所看重的大学者中,有不少也是受过委屈的,但都能超越,并成就真正的大学问。
再说他对“人民”这个词的抨击,这里夹在对俄国式“民粹”的解释里说,明显就是先把你拉入泥坑滚一身泥巴,再说你本来就很脏。“人民”就是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他这个“加”字什么意思?简单的算术相加!竟然如此理解“人民”?恐怕一个普通人都没这么浅薄!“人民”是一个“共同体”概念。他用的“牺牲”又是何意?是“奉献”还是“死亡”?讲“奉献”就没问题,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相互依靠的,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在于人类是彼此奉献、彼此需要的,在一个共同体如人民中,讲个体为人民奉献有问题吗,没问题,可以反过来想,假如没有他人为你奉献了,你难道可以独生吗,显然,你不是孤岛上的鲁滨逊,既然你需要人民中的别人的奉献,那你如何可以不为人民中的别人奉献呢;至于在“奉献”后加“一切”,那完全是主观臆断,谁也不曾强制要求要奉献一切,即使有要求这也不可能啊,所以用这个词就是滥用了,如果说不是别有用心、故意抹黑的话。那他这里的“牺牲”指的就是生命了,“我们都牺牲了”,怎么可能“都”呢,现实永远是“个体”死一些而“类”得存续的“类对个体的胜利”(费尔巴哈),于是后面讲的“抽象的人民在哪里”这个问就无厘头了,人民中的绝大多数个体还在,其共同体还是人民,怎么是抽象的,又怎会有“在哪里”之问呢?作为一个学者,遣词用句如此不严谨,一是没学问,二是见识入邪、为了夹带私货而蛮干且干的太粗糙。某君明显很有学问,那只能是后者了。那么问题来了,他要夹带什么样的私货呢?
第02节中某君对民主和自由的不矛盾做了一番解释:
这里我要讲,所谓的民主和自由,很多人说它们是矛盾的,实际上,在经典意义上的西方生活中,它们是各有所指的。所谓的民主,是用在公共领域,也就是在公共事务上要多数决定。所谓自由,指的是什么呢?就是在个人领域中要个人自由,不能要求个人服从整体。比方说,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言论,有什么样的思想,想嫁给谁,想吃什么,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有人来干涉,甚至也不需要集体来干涉,这就是他自己的事情。
首先得承认,这段话言之成理,说不定还能让你有“原来如此”、“恍然大悟”之感。但是,且慢,仍然要追问一下,真的是这样吗?他用的是例证的方式做的阐述,而不是学理推导,很好,是学理的话,我可能还不知其所云,不知从何下手,例证就好办了,我也举一例。西方近些年“同性恋合法化”的运动声势浩荡,我要问,同性恋是个人领域还是公共领域?如果是个人领域,按某君所说,那是个人自由,自己想怎么着怎么着,公共/集体管不着。好极了,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追求公共领域的“法权利”(合法化)、求着或者说逼着集体对其个人行为倾向进行认可?我只想说明,公共领域与个人领域在现实中是分不开的,没有与个人无关的公共领域,同样,也没有与公共领域无关的个人领域。所以,某君对民主和自由不矛盾的解说是歪理——貌似言辞上有理、而实质上无理。
真要理解民主与自由的矛盾关系,我建议了解一下施米特。我是通过张旭东了解施米特的,我引几段张旭东文章中的话:
“……自由主义必须理解为一个内在一致的、全面性的形而上学系统。……自由主义一般原则完全是同一种东西:真理会从不受约束的意见碰撞和冲突中产生;和谐会从竞争中产生。自由主义的思想核心在于它同真理的特殊关系,但真理在此只却不过是不同意见之间的永恒竞争的一种功能。这样的话,真理也就不再是真理了,相反,它意味着拒绝任何确定的结果。……因此,对于自由主义来说,言论自由、新闻自由、自由集会和结社和自由讨论不仅仅是一些有用的、方便的东西,而是它的命根子。……[自由主义]要求政治生活中的公开性,要求权力的分割,并更为具体地在理论上要求各种对立力量间的平衡,因为它相信真理会从这样一种平衡状态中自动地出现。”
“任何一个实际存在的民主制度都建立在这样一个原则上:只有地位相同的人之间才有平等,地位不同的人之间没有平等可言。所以,民主的第一个要求是同质性;第二个要求是,当形势需要的时候,排斥或剪除异质性。……民主制度知道异己的、地位不同的东西威胁同质的东西,在把这些东西否定掉或拒之门外的时候,民主制度是在展示自己的政治权力。……平等意味着实质上的平等。……但这种实质性也带来了不平等的可能性和危险。……我们必须看到,迄今为止,民主制度总是包含了种种完全或部分地不能享受民主权利的人,包含了被限制在政治力量的运作之外的人,让我们就把这些人称作野蛮人、不开化的人、无神论者、贵族、反革命、或者奴隶吧。”
以上两段引自张旭东《施米特的挑战》一文,读者可体会一下某君和施米特,谁的思考更深刻、更有道理。
第03节,某君论证了特朗普的胜选其实与民粹主义没关系,这还只是表面,也不是某君所在意的(其潜台词是“关我鸟事”),他真正在意的也是要借此论证的是美国的民主没有被操控、仍然是真民主。
关于民主本身,上文引用的张旭东文章中的施米特的分析可供读者思考。
而美国的民主被操控,是包括美国自己的很多很多学者都承认的,某君敢于为美国的民主的清白喊冤也算有勇气,但这种勇气用的不是地方。一次特朗普的胜选就足以反证美国的民主没有被操控?10次有7次操控成功而3次操控失败,这3次失败就证明了操控不存在?!孩童也不会犯这种幼稚病吧!
至于提到的希特勒的上台,施米特其实在《议会民主制的危机》中已有理论预言,参考上文从张旭东文中引的段落。而在实际操作层面,某君的解释,作为一个专业学者的解释,我认为还没有宋鸿兵在《鸿观》中讲的清楚(宋鸿兵:希特勒拉拢人心夺政权,揭秘德国纳粹崛起成因),读者可查阅对比一下。
这一节我相信没有多少人认可,但由于演讲的整体对人的气势压制,多少在这点也会受其影响,此所谓“水涨船高”,多少会动摇一点对“美国民主受操控”的认识的坚定性。
第04节讲皮凯蒂指出了问题但解释无力。
我没完整研读过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但据我对本书的了解,至少是根据其它关于此书的书评,可以判断,某君对皮凯蒂这本书的理解完全不到位,或者说是有意迷糊。皮凯蒂不过用实证化的方法、用数据揭示了马克思早就阐明的道理:资本收益远大于劳动收益,劳动者的贫穷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决定的,越劳动,越生产出贫穷。怎么就解释无力了?皮凯蒂给出的方法也很有实效性啊,在二次分配领域做文章,这不就是西方曾经以及北欧现今都实施的政策吗,这个政策的效果就是贫富差距有所减少,说白了,无非要遵循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知道某君在这里模糊皮凯蒂及其研究成果是啥意思!
第05节讲全球化与平等、不平等。
这一节涉及大量的经济学方面的问题,某君作为一个非经济学专业的学者敢对这些宏大的经济学问题给出一些断语性质的论述,也算有胆。
经济问题我比较相信温铁军,大家可以找温铁军的东西看,我这里就不在这方面评论了。我就讨论一下以下这段话:
可是这里碰到一个例外。其实不光是一个例外,应该说是两个例外。一个是1990年以前实行种族隔离的南非,当时的南非大量引进资本,输出商品,但同时又是当时世界上不平等最突出的国家。还有一个就是我们中国。我们在过去三十年里实现了经济高增长,也是外向型经济,也是大量引进资本、输出商品,可基尼系数是在不断扩大,而不是在减少的。南非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当然与种族隔离制度有关。中国之所以也出现不平等加剧的趋势,简而言之,是因为中国在体制方面的一些弊病,使得全球化本来应该有利于中国平等扩大的一些功能不能够正常发挥。
说了一堆,核心在于说中国在体质方面的一些弊病,算是比较含蓄的说法了。说体质方面的弊病,完全没问题,没有哪个体质是没有弊病的,完全可以放开说。但是将其与全球化本来应该促进平等扩大却相反不平等扩大作为因果联系起来,就有点含混其词了。弊病?什么样的弊病呢?某君没说,让大家意会,这一意会问题就大了,杀伤力就大了。我要说,或许某君所以为的“弊病”不是凶手,反而其推崇的那些“优点”才是真凶。某君所言弊病与读者所意会的弊病可能完全不是一回事,但对于体质的敌视却取得了共识。再者,全球化及外向型经济能扩大国内平等?就凭他所举的几个例子就能完成这一石破天惊的经济学论证了?这个论断我从未在经济学上看到过,难道这是某君的天才创见?
第06节讲到东德以及东西德合并后东德的颓败。从学问本身讲,这里可能就大有值得商榷之处,更别提由此学问而形成的见识了!!!
我下面引用另几个人的学问来与某君在这节所用的学问的比较,评论我就不做了,相信聪明如你,能从比较中看出我的观点。
1、陈平:休克疗法击垮东欧的产业
资料来源:观天下讲坛第18期陈平主题为《中国经济改革之路:对话斯密及马恩列斯》的讲座的读者答疑《有网友质疑、批评我的观点,我答复几点》。
东西德统一时,西德总理科尔推行货币统一政策的休克疗法。一夜之间实行,东德经济马上就垮了。原因非常简单,原本黑市上大概六个东德马克兑换一个西德马克,德国总理科尔想获得选票,就给东德居民一比一的兑换率。经济学家弗里德曼的主张天上撒钱,认为不会改变实体经济。结果大出意外。原来东德产品,一半出口给社会主义国家。如今社会主义国家没有硬通货,一夜之间出口市场没有了;另一半产品内销,原是价廉物美,但天上突然掉下一大笔钱,东德老百姓就少买东德实惠但不时尚的产品,转买西德或西方的时髦产品,进而导致东德产品滞销。
结果,东欧科技教育最先进的东德经济立马垮掉,花了十年都起不来。西德不得不为此花了大笔钱补贴东德财政——大概占到东德GDP的一半,不是拿来投资基础设施和技术创新,而是发失业补贴、稳定社会。导致德国利率高涨,英国退出联系汇率,后来欧盟出现经济危机,一部分也可归根于东西德货币统一的高昂代价。
2、陈平对东欧经济改革的研究
资料来源:陈平论东欧经济改革:一个虚构的胜利
对比西方在东欧转型前后发表的经济数据,我发现西方虚构了一个资本主义战胜社会主义的神话。
CIA1985年的数据表明,苏联GNP的总量是美国的52%,为世界第二位,人均GNP为美国的44%,依然是发达国家。……苏联瓦解前不存在西方资本主义阵营比苏东社会主义优越的神话。担任过美国政治学会会长的亨廷顿,他1969年的成名作《转型社会的政治秩序》,系统论证苏联体制的效率和美国相当,稳定性还高于法国。
但是苏联瓦解以后,西方媒体开始全面下调社会主义国家的历史数据。联合国统计局2014年发表的1988年(东欧转型前)的新历史数据,把前苏联的GDP总量下调为世界第7位,不到美国的七分之一,排在意大利之后,……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前苏联哪来对抗美国超级大国的实力?
我在金融危机前后多次访问过东欧转型国家。我问东欧的经济学家和朋友,东欧民众如何评价东欧转型的结果,得到的回答是:中老年人认为过去比现在好,年青人的意见好坏各一半,换言之,四分之三的人认为今不如昔。一位波兰朋友告诉我一句民间流行的说法:过去我们是政治上的奴隶,如今是经济上的奴隶;经济奴隶比政治奴隶更糟!
令科尔奈和西方新保守主义者惊恐的是,东欧政治逆转的带头羊,正是最早在苏联阵营造反,最早在社会主义国家推行自由化改革,也最积极加入北约和欧盟的西方盟友。获得西方大笔援助、贷款和投资的自由明星匈牙利发生逆转,无论是经济理性,还是政治智慧,都难以想象匈牙利人是否疯了。
……鉴于国内还有经济学家推崇东欧的休克疗法为“高人权转型”,批评中国的“低人权发展”和“粗放增长”,笔者就来对比分析东欧转型和中国的改革开放,我把东欧转型划分为两个阶段:大约十余年的休克疗法转型期,和北约欧盟东扩后部分东欧国家进入“高收入”阶段的升级期。柏林墙的倒塌和加入欧盟,给东欧民众带来的都是失望大于希望。
休克疗法摧毁了东欧国家原有的分工协作网络
西方主流经济学家在东欧推行休克疗法,有理论和经验的两个依据。一是新古典微观经济学的一般均衡模型,它假设如果多种产品完全竞争、价格自由浮动,完全市场模型存在唯一稳定的均衡解,实现资源的最优分配。阿罗-德布日模型的两个创立者分别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依据之二是战后西德出现的“艾哈德奇迹”。二战结束后美军占领下的西德,一度实行战时经济的价格管制,结果物物交易,经济萧条。时任经济部长的德国经济学家艾哈德不和美军总部商量,在1948年6月借引入新西德马克之机,突然解除价格管制,很快恢复了市场的繁荣。
这使西方经济学家一致认为,东欧转型可以重复艾哈德奇迹。然而东欧各国在快速实行价格、外贸和汇率的自由化之后,带来的不是经济繁荣,而是巨额的贸易逆差、通货膨胀、货币贬值、企业倒闭,和大量失业。求助西方援助的苛刻条件,要求东欧国家提高利率、紧缩预算、出售国有资产,经济更是十年不振。
为什么1948年的艾哈德奇迹在1990年代的东欧转型没有重演?因为西德战后一片废墟,分工回到原始的原子经济,这才是阿罗-德布日模型成立的前提。东欧转型之初,苏联单方面解散华沙条约和经互会条约,片面对西方开放,立即打碎东欧原有的分工协作,企业的零部件供应普遍中断。东欧国家间约一半以上的贸易在社会主义国家间进行。市场自由化的西方标准要求一切外贸以西方的硬通货结算,社会主义国家间原来通行的物物交换或以卢布结算的分工体系立即瓦解。
贸易自由化系东欧片面对西方开放,而西方并没有同时对东欧开放市场。这导致西方低端的日用品连手纸也大量涌入东欧,而东欧原来有价格优势的农产品和工业品,因为不熟悉西方的营销网络和质量标准而被挡在门外,导致东欧企业大批倒闭。私有化过程中东欧普遍缺乏货币资本,东欧的私有化进程使西方跨国公司得以廉价,甚至被东欧政府补贴,来收购东欧的核心企业。相比之下,中国开放之初的高关税保护了民族企业的生存空间,选择性的特区开放又使国有和民营企业逐步学会和外国企业竞争,所以技术和人才远比东欧落后的中国企业,在转型过程中能快速成长,民族企业逐步学会和跨国公司竞争。
东欧转型的最初十年,匈牙利和波兰的GDP下降18%,俄国下降43%,乌克兰下降61%;通胀率,波兰高达400-580%,乌克兰达3400%,俄国4000%,高通胀持续时间分别为5-8年;货币贬值匈牙利和波兰贬值到4分之一,俄国卢布贬为5500分之一,乌克兰贬为76000分之一。东欧积累了几十年的国有资产,瞬间转移到西方资本手中。
科尔奈为市场自由化辩护说,休克疗法至少消除了短缺经济下排队购买的时间浪费。这正是科尔奈“短缺经济”理论的浅薄之处。……如果采用浮动价格,例如中国困难时期部分商品允许高价,价格的大幅上升使多数人买不起,在表面上可以立即消除某些商品的“短缺”现象。问题是:高价商品不用排队,不等于改善人民生活,更不等于改善经济的国际竞争力。
3、张文木:铁娘子撒切尔夫人泄露的天机
资料来源:张文木:战后世界政治格局的三次变动与历史质变“临界点”的出现(上)基于世界地缘政治结构的分析
1991年撒切尔在美国休斯敦讲话中也有同样的意思,她认为苏联使西方“陷入困境”的是社会主义制度及其生产方式,西方国家要“制造其内部问题”以从内部破坏这种制度,她说:
苏联是一个对西方世界构成严重威胁的国家。我讲不是军事威胁。从本质上讲,军事上的威胁并不存在。我们这些国家装备精良,包括核武器。**我指的是经济上的威胁。借助计划经济,加上与独特的精神和物质刺激手段相结合,苏联的经济发展指标很高。其国民生产总值增长率过去比我们高出一倍。**如果我们再考虑到苏联丰厚的自然资源,如果加以合理地运营,那么苏联完全有可能将我们挤出世界市场。因此,我们一直采取行动,旨在削弱苏联经济,制造其内部问题。
撒切尔接着说她在苏联内部找到了实现这一目的的代理人:
我们由此陷入了困境。不过,很快得到情报说苏联领袖逝世后,经我们帮助的人可能继任,借助他能够实现我们的想法。这是我的专家智囊的评估意见(我周围始终有一支很专业的苏联问题智囊队伍,我也根据需要促进和吸引苏联境内对我们有用的人才出国移民)。这个人就是米•戈尔巴乔夫。我的智囊对此人评价是:不够谨慎,容易被诱导,极其爱好虚荣。他与苏联政界大多数精英(即主张新自由主义的所谓“改革派”——引者)关系良好,因此,通过我们的帮助,他能够掌握大权。
在讲话结束时撒切尔一语道破天机说:
事实上现在苏联已经解体了,不过在法律上苏联还存在。我负责任地告诉诸位,不出一个月的时间你们就会听到法律上苏联解体的消息。21
果然,戈尔巴乔夫上台后,苏联迅速在戈氏推行的“公开性”和“壮士断腕”式的市场化“改革”中分崩离析。1991年12月25日,克里姆林宫上的苏联国旗正式落下。似乎是历史的安排,这天正是圣诞节。有意选择这天宣布苏联解体显然是戈尔巴乔夫献给西方的“圣诞大礼”。就这样,列宁、斯大林建立的世界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由此轰然倒下了。
“事实是顽强的东西,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得重视事实。”22苏联垮台的教训说明,即使在所谓“和平与发展”的时代,即使在已建成的社会主义国家内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阶级斗争,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阶级斗争,还是长时期的,曲折的,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无产阶级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观改造世界,资产阶级也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观改造世界。在这一方面,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谁胜谁负的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
看过以上学问,你再看某君的学问:
我在2009年访问过德国。大家都知道,两德统一以后,东德地区人们的生活状况是有很大的变化,收入有很大提高,人权就更不用说了。但是,统一也不是没有副作用,一个很大的负作用是,东德的制造业基本上就垮掉了。因为东德原来的国营制造业是完全没有竞争力的,两德合并以后基本上就垮了。
两德统一后,当时人们认为,西德有那么多的资本,应该去东德更新那里的制造业,东德那里低效率的制造业被淘汰后,西德高效的制造业就应该过去更新。
“大家都知道”。哼哼,大家都知道个啥啊!上文引用的铁娘子的讲话有多少人知道?怎么不见你们这些人提过?你所谓大家都知道的是谁兜售给大家的?是真学问还是假学问?建立在这些学问之上的见识是真知灼见还是单见浅闻甚至糖衣药丸?
请原谅我大段引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同样的话得看谁说,我哪怕说的是真理,大多数人也以为我在放屁,而福报君即使在放屁,大多数人也觉得这个屁都非同凡响。
请原谅我hold不住,还是批了几句。
第07节的所谓昂纳克寓言,我只引用陈平的几句评论:
XXX(注:即某君)曾经是认真的历史学家,多年前曾去他家拜访,求教他对中国移民问题的研究。不知后来为何成为政治寓言作家。主观想象大于客观调查。
他的“昂纳克寓言”非常机智,可惜没有历史学家应有的客观态度。
其余我就不多说了,因为某君此节所讲其根基依然在第06节的学问,大家看了我以上大段引用的文字后我相信大家都会将其当个屁放了。
第08节讲左右派都要讨好老百姓导致赤字财政,这节内容在道理层面算是全篇演讲最客观中性的一部分了,但我觉得其立论仍站不住脚。
西方国家,
“在民主制度下,左派右派相互竞争,都要讨好老百姓。”
其一,这个“要”是主动的要还是被逼的要?某君明显认为是主动的要,不要狡辩,你可以对其语句做语义分析。但大家想想,怎么可能是主动的要?连八小时工作制都是无数无产阶级先辈不断抗争甚至流血牺牲才换来的成果,那么大的福利竟然是统治者或说执政者吧(无论左派右派)主动要给的?太naive了吧?是被动的好不好!没有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没有无产阶级的斗争,资本主义能发福利大礼包?简单查一下福利主义的历史沿革就知道资本主义体系下人民的福利没有什么是白给的、是主动要给的!
其二,非民主制度,没有左派右派竞争,难道就不会讨好老百姓了?
被西方国家打残的所谓专制、邪恶利比亚,难道卡扎菲没有讨好老百姓?那以前利比亚人民享受的那么好的福利从哪来的?
再讲福利和税收矛盾导致财政赤字。逻辑上看,漂亮,很有道理。但是你怎么不讲德国呢,尤其是北欧呢,人家也是高福利、高税收,但人家的财政有那么赤吗?赤字不过是收不抵支,收,北欧能收那么高,为什么美帝不行呢,北欧人民傻吗;支,看你支哪去了,北欧收的都支到福利了,能大抵平衡,美帝呢,支哪去了,用在福利上的有多少,军费开支占全球一半,你不赤谁赤!当然,能不能收、能收多少,跟赚钱能力有关,北欧首先能赚啊,老百姓都很难赚,美帝呢,只有那1%甚至0.1%能赚吧,不然怎么会有占领华尔街运动呢?!
还有某君打了个比方也很恶心,很浅薄:
比如说,假如左派右派都要讨好皇上,因为皇上总是既喜欢收费又不愿意承担责任,所以假如左派说皇上就应该横征暴敛,那么皇上肯定很高兴;假如右派说皇上就应该不顾老百姓的死活,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必为他们太操劳而影响健康,那皇上也会很高兴。
他这里说到的“皇上”影射的是哪里的“皇上”?就当真的是说皇上好了,无论中西,皇上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中国历史上的那些“盛世”都是假的吗?中国历史上,真的以百姓为“子民”,大力发展改善民生的好皇帝不少啊,很多平庸的皇帝也没某君说的这么荒唐吧,毕竟都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真正的某君说的那种皇帝其实不多,而且大多在皇朝末世。
别忘了,英国叫大英帝国,还是有女王的,北欧很多国家也是有国王的,但这些有“皇上”的国家符合你某君的比方吗?
第09节讲全球化背景下国家能力会因债务不可控而恶化。
他为其提出的问题
“以前的民主国家为什么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债务问题?”
给出的解答属于以偏概全,拿希腊说事,然后上升到论断。这也太武断了吧?北欧你怎么解释?
以前的民主国家为什么好过?以前剪羊毛容易啊!用张文木的用词说,以前西方在外面“抢浮财”又容易又多,所以能够在国内分赃时能各方满意,吃肉的吃肉,喝汤的喝汤。现如今不行了,浮财不好抢了,越来越少,吃肉的不愿意分肉,甚至连汤也要占了,那99%人的福利当然就捉襟见肘了,上税能力也大幅下降了,政府的收入就不够了,而开支是在刚性增大的尤其是开支的大头还不在民生福利而在军费上,如此当然财政赤字了。
后面他讲美国的债务的原因,无非是美国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导致债务(这点用北欧的案例就能驳斥),而债务就是要借钱,借不到钱就会内部转向(因为如他所说,美国的老百姓也不是蠢蛋),但恰好全球化的另一极就有那又傻又富的政府上赶着要当冤大头借钱给美国(买美国国债),美国很无奈就得借啊(免的这些冤大头不高兴),于是美国债务越来越大,好冤枉啊。
如此浅薄的观点都敢拿来献丑,是勇气够大还是脸皮够厚?我批!
因为透支的本质是借钱,而不是抢钱——如果是抢钱就不会有债务,因为抢来的钱是不用还的。而且,抢钱需要有霸权,但对借钱来讲,霸权是不管用的。因为借钱的前提是别人愿意借给你,美国这样的国家不去借钱,对方还会着急,还就是愿意借给美国。美国不去借钱,对方还不高兴。
抢钱固然不用还,但现在借钱就要还吗?美帝的国债是必须要还的债吗?不是!这个世界上暂时还只有美帝的国债的借钱是不用还的!观点放在这,大家先自己体会,我以后另文详解。
抢钱需要有霸权,借钱霸权就不管用?傻子都不信!没有美国军事霸权支撑的美元霸权,鬼才去买那么多美债(借钱给美国)呢!我建议大家看下温铁军的相关讲座,了解一下什么叫“the more,the more”。
西方的左派右派都要讨好老百姓,但在全球化的另一极,那里的左派右派都要讨好政府,这一点和西方不一样。那么由于那里的左派右派都要讨好政府,所以那里就不存在老百姓既要福利又不想交税的情况。恰恰相反,那里的政府想征多少税就征多少税,它给一点福利,你老百姓就要感恩,如果不给,老百姓也不能问政府要。这样,政府手中的钱就会越来越多。
全球化就在这两极中形成了严重的互动。结果就是,一方的政府越来越穷,另一方的政府越来越富。但一方的政府越来越穷,不见得它的老百姓越来越穷;另一方的政府越来越富,不见得它的老百姓也越来越富。完全是两回事。
另一极的左派右派都要讨好政府吗?你某君就没有嘛!难道只有你某君一人?不怕得罪那么多你的战友?不怕埋没那么多虽与你道不同但也批判很猛的诸多人?那里的政府想征多少税就征多少税?天呐,古代的昏聩皇帝也没有也不敢此一“想”吧!
”一方“的政府越来越穷,不见得老百姓越来越穷?占领华尔街运动了解一下!你为什么有这个演讲?还不是特朗普来了!特朗普怎么来的,难道不是那“一方”的老百姓越来越穷、穷极思变的产物?!
另一方政府越来越富,不见得它的老百姓也越来越富?其一这一方的政府负债也很严重啊,哪有那么富啊,不然吵吵债务危机干吗呢;其二,你不见西方都惊呼中国诞生了全世界最大规模的中产阶级吗,你不见中国已是全球最大的奢侈品消费市场了吗,你不见中国已是全世界出境游最大供给方了吗,老百姓不富,能有这些?!
不要含糊其辞的玩暧昧!哪一方都有问题,我们不避讳问题,有问题解决问题,但是粉饰一方的问题而抹黑另一方的成就是耍流氓**。**
第10节与第09节一脉相承,还是在给一方粉饰、给一方抹黑。最后提出个“劣币驱逐良币”的问题式结论。
我还是引用陈平的评论表达我的观点:
XX倒是看到了西方民主制下不可调和的矛盾,却不敢明白定义什么是良政,什么是劣政?
以民主和人权之名不断发动战争控制世界资源和商道,不惜毁灭古文明包括西方文明的老师,是否是劣政?
XX的一个著名论断是中国改革开放期间的高增长是“低人权增长”。
现在他又预言,中国主导的全球化可能取代美国主导的全球化,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全球化”。
不知道他是否认为中国提倡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会比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主导的全球化后果更为严重,理由是什么?
结语
王国维早有论断:“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
后记
都知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然在这个知识爆炸、愈发专业化的时代,非常容易陷入“学而不思则罔”而不自觉,其因或有三:一是对于权威、专家、名家的敬畏,二是自己的偏见(先入为主之见,非常顽固)会本能的亲近“所见略同”而排斥“与己相左”,三是无所谓。
有时我们还会一厢情愿地会错意,比如同是自由之名,为资产阶级鼓与呼的自由与为无产阶级鼓与呼的自由其质、其内涵是一样的么?不一样,但我们通常总会将占据主导地位的前者也理解为涵盖了后者,这是错把真心付与他啊。
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
彩蛋
本次重新编发本文,在最后给大家送个彩蛋:
图自“科工力量”
将这个大招(结合本次新冠疫情的抗疫情况来看)放到最后,是为了给对某君仍有期待和余情的迷者以当头棒喝,如果仍不能促其醒悟,那就放弃治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