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诊量仅为公立医院20%,有的大半年0收入!专家警告:大型民营医院将现倒闭潮_风闻
德不孤-新闻搬运工2021-01-06 10:33
来源:e公司官微
2014年,国家政策层面强力支持社会办医,民营医院被视作推动公立医院改制发展的那条“鲇鱼”,在此氛围下,嗅觉敏锐的资本市场迅速跟进。
此后至2018年, 据记者不完全统计,至少有超过40家A股公司收购医院类资产, “医院重组”成为期间A股并购热潮中最闪亮的板块之一。时过境迁,2020年在新冠疫情催化下,很多公司本不富裕的主业雪上加霜,多家持有民营医院的上市公司又在卖资产的路上“相遇”。
在资本大举抛售民营综合性医院的同时,特色化专科医院又杀出了一条血路,今年以来,多家专科医院陆续登陆资本市场,资本对民营医院的接力仍在继续。
资本扎堆剥离民营医院
2020年12月11日晚间,益佰制药宣布拟8.8亿元受让京福华越、京福华采优先级财产份额。两支标的基金的核心资产即*ST恒康旗下兰考县人民医院、兰考堌阳医院、兰考东方医院和泗阳县人民医院,这4家医院资产也是目前*ST恒康重整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过,该收购迅即引发上交所关注,在标的基金存在较多法律争议等情况下,监管层直指交易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在延期回复上交所问询后,12月25日晚间,益佰制药宣布终止收购计划。
*ST恒康前身是藏药公司“独一味”,由甘肃前首富阙文彬一手创建。2008年,独一味登陆深交所。2014年,阙文彬主导公司转型扩张,并更名为恒康医疗。2015年夏天, *ST恒康已在医院并购市场屡屡出手,在“民营医院第一股”的光环下,彼时公司市值达到近350亿元峰值,为现在市值的10倍有余。在2009至2017年的胡润百富榜上,阙文彬连续九年蝉联甘肃首富。
但激进扩张的负面效应很快显现。自2017年开始,*ST恒康业绩出现滑坡,多家医院未完成对赌协议并引发诉讼。2018年、2019年,*ST恒康净利润分别亏损13.88亿元、24.98亿元,2020年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叠加债务危机,公司现已身陷“退市”危局。
在保壳压力面前,近期*ST恒康通过引进海王集团、出售医院资产等方式“自救”。其中,为缓解资金压力,*ST恒康于12月2日宣布转让大连辽渔医院100%股权,交易作价9000万元,预计将给公司带来约8000万净利润。2014年,*ST恒康以约1.28亿元的价格,将大连辽渔医院收入囊中。
“年关难过”的还有济民制药。该公司于2020年12月16日突然闪崩,此后连续10个交易日跌停,其中含8个一字跌停,迄今市值已蒸发近90亿元。作为曾经的“药买医”并购板块成员,济民制药也于近期出售了医院资产。
12月9日晚间,济民制药披露将转让所持有的郓城新友谊医院全部84.49%股权,由于该医院业绩未达预期,且实际经营利润与承诺业绩差异较大,其自然人股东提前进行回购,价款合计约1.32亿元。
“卖卖卖”的还有国资系医疗上市公司。12月15日晚间,新华医疗公告,拟将持有的淄川区医院西院70%股权通过公开挂牌转让的方式出售,转让成交价格以最后摘牌价格为准。新华医疗表示,交易完成后,公司将退出该投资项目,可以及时收回投资,有利于公司优化资产结构,集中资源拓展主营业务。记者注意到,该医院建设项目迄今尚未完工,财务数据显示,2020年前三季,淄川区医院西院营业收入为0,净利润为-258.92万元。
表示要集中精力发展主业的还有通化金马,12月7日晚间,通化金马披露,鉴于新冠肺炎疫情对此次交易及标的经营产生较大影响,公司决定终止收购鸡西鸡矿医院、双鸭山双矿医院各85%股权。通化金马于2019年11月开始筹备该重组,原拟通过控制黑龙江东部区域的核心医院资产,实现“综合医药制造+综合医疗服务”的业务格局。这意味着,公司添置终端医院资产、实现“制药+医疗服务”的上下游联动布局的转型计划搁浅。
记者梳理,仅2020年12月份以来,就有上述5家A股公司出售或终止收购医院类资产。而整个2020年,这一数据也达到了10家以上,这与前几年医院并购潮涌的情景形成极大反差。从趋势上看,A股公司正在加速“卖医院”中。
整体来看,被上市公司“卖出”的医院资产,多数还是未盈利或亏损资产,早期并购的医疗机构不仅投资回报不及预期,还成为了商誉减值的重灾区。另外,上市公司给出的剥离理由,多集中于拟重新聚焦主业,优化资产结构。从医院性质来看,则是以综合性民营医院为主。
“我觉得主要是医院的投资周期特别长,特别是综合性医院,如果没有充分的准备和专业团队很多都难坚持下去,以前政府鼓励社会资本办医,但医疗水太深了,玩得好的很少。” 黑天鹅资管董事长谌立峰向记者表示。
与此同时,围绕医院类资产的投资热度亦持续下降。普华永道于2020年8月披露的一份医疗行业报告显示,2020年上半年,社会资本投资境内医院依然处于调整期,公立医院并购交易热度退烧。细分而言,2020年上半年,综合医院无大型并购交易,专科医院并购交易整体规模与去年同期基本持平,资金向优质标的集中。
“香饽饽”变“烫手山芋”
在资本和政策的双驱动下,民营医院在近几年得到了迅速发展。但医院投资充满了激动人心的一面,同时也存在着难以克服的障碍。
事实上,医院的投后管理和业绩提升是投资民营医院一个重要命题。一位不愿具名的基金经理向记者表示,医院的投资大多为控股型收购,合作后出资方未达到原股东的预期,导致资方与医生不和,甚至出现内斗,经营难度加大;另外,由于医疗服务管理人才在中国的缺乏,投资机构或上市公司无法组成强有力的管理团队,对被投医院进行有效管理和业绩提升。
从已知案例来看,部分医院在和资本牵手后,并没有贡献出投前预估的业绩。
以恒康医疗为例,在2014年后在资本市场大举“买买买”,巅峰时期控股12家医院。然而这些医院资产并没有给公司带来预期的回报。2017年恒康收购兰考三家医院时定的目标净利润是三年内不低于1.344亿元,但2017年末,恒康医疗负债总额为59.0565亿元,负债率为57.60%,盈利2.23亿元,到了2018年突然巨亏13.88亿元,2019年亏损进一步扩大至24.98亿元。今年5月6日,恒康医疗被深交所实行退市风险警示,股票简称更名为*ST恒康。
业内人士称,由于资金回笼慢、对公司主营业务的影响、公司管理层内部的分歧、跨界后的水土不服,以及政策的不确定性等等因素成为这些上市公司进军医疗服务领域的重大挫折,也让一些原本乐观的“跨界者”开始重新评估入局的代价。
为何短短数年,民营医院从资本哄抢变成了“烫手山芋”?
一位卫生局医改部门负责人告诉记者,因为民营医院在近年来经营经历了一些困境。民营医院的数量从2010年开始增长,目前数量远超公立医院,但是就诊量却只有公立医院的20%,也就是说供给长期大于需求,所以导致投入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现金流紧张,加上今年新冠疫情影响,很多民营医院经营不善,加之上市公司主业也受到疫情波及,所以上市公司要集中把这些资产都清理变现。
“2010年开始一系列政策出台,鼓励社会资本办医院,初衷是政府希望能够借助资本的手段来解决‘看病难看病贵’的核心矛盾,但是十年过去了,大家发现政府通过分级诊疗,互联网医疗,加上医保控费等一系列的举措,已经逐步缓解了这个问题。如果说,公立医院作为一个主体可以实现医疗改革的话,那之前引入民营医院的目的不就不存在了吗?这个时候民营医院的定位略显尴尬。”上述人士表示。
**国民经济工程实验室研究员冯立果表示,目前资本力量进入民营医疗卫生机构的动力不足。**民营医疗卫生机服务机构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个体性质的诊所,主要是医生个人创办,规模小,资本量小,服务能力也有限。二是大型诊疗服务机构,包括医院(特别是专科医院)、卫生院、体检机构等。其专业门槛高,资本需求量大,内部管理(企业化、合同化管理)较为复杂,主要是大中型民营企业创办。社会办医机构多数是盈利性的,发展到现在,社会办医的问题还是很多,特别是民营医院的整体社会形象不佳,社会信任度不高。这里的原因有几个,一是公共卫生政策和民营医院产业政策的关系还没有理顺。二是公立医疗卫生服务机构的改革滞后。三是民营医疗卫生服务机构的社会信用体系不健全,政府监管仍有待进一步优化。四是开放度仍然不够,包括对内开放和对外开放。
民营医院何去何从
一份来自天眼查的独家数据显示,2019年,全国年度注册民营医院家数为3578家,2020年激增106%至7363家。不过,民营医院的注销增速也达到接近100%,年度注销量由2019年的347家至2020年的685家。
快速增长,快速消失,当下国内民营医院的发展现状,正如该组数据一般“分裂”。
反映在投资端,一方面,综合类医院资产并购遇冷;**另一方面,特色化运营的专科医院依旧在向资本市场聚拢。**自2020年7月底开始,何氏眼科、普瑞眼科和华夏眼科3家民营眼科医院接连赴创业板IPO。妇儿类专科民营医院美中宜和、精神疾病类专科民营医院康宁医院等也于下半年启动了上市辅导。
民营医院的出路到底在哪?
“医疗服务行业肯定是不错的,但是现有的核心医技资源都在大的三甲医院,民营资本很难切入,所以相对专科连锁民营资本切入的很多。” 谌立峰说。
“大型民营医院将出现倒闭潮,小型民营医院面临成长机会。”上海和窗医院管理咨询公司总经理刘牧樵在展望2021年医疗产业时表示。
刘牧樵研究认为,依靠国家医保支付建立起来的大型民营医院,短时期内无法全面摆脱对国家医保的依赖,经营亏损不可避免。对于财力弱的大型民营医院,将会破产倒闭。随着医疗市场全面升级及爆发式增长,船小好掉头的小型民营医院,容易摆脱对国家医保的依赖,一旦找到新的盈利点,将会突飞猛进。
“如果没有足够的医生资源,实在不建议开大型民营综合类医院,除非真的钱多到没处花。”一位民营体检机构负责人告诉向记者坦言。
目前我国医改的核心是分级诊疗制度的建立,目标是常见病在基层,大病在三级医院,康复在基层,建立医联体,实现双向转诊,减少大医院的虹吸照应,解决看病难的问题。
可以设想一下,即便是资本投入天量资金,聚集全球顶尖的医生,购买最贵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拔地而起兴建一个超级医院,势必加速优质医疗资源的集中,加剧虹吸效应,而这个医院在若干年后大概率会变成一个类似“北京301”一样人满为患的臃肿机构。基层医院仍然没有得到有效发展,与医改政策相左。
回归本质,中国医疗体系是最能体现中国社会主义优越性的一个制度建设,因为它是以并不低的效率最大程度上兼顾公平,国家政策层面不断引导民营医院健康发展。2020年9月,国家卫健委发布通知开展“民营医院管理年”,该活动以三年为期,共包括三个阶段:2020年12月-2021年6月,重点加强民营医院依法执业,完善各项规章制度,规范诊疗行为。
2021年7月-12月,在规范诊疗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医疗质量,提高医疗服务能力和水平,建立民营医院医疗质量管理与控制体系,加强临床专科服务能力建设,有效保障医疗安全。2022年1月-9月,重点任务为落实各项规章制度,形成民营医院管理的长效机制。根据活动要求,全国各级各类民营医院要全面梳理自身工作,以本次活动为契机,进一步加强医疗机构管理,改进医疗质量,提升自身服务能力和水平。
记者观察:资本为何带不动民营医院?
大批上市公司甩卖民营医院资产背后反映的是其在中国医疗体系中的尴尬处境。每年有上千所新的民营医院“披挂而来”,又有一大波民营医院静静地消失,它们或被拍卖、或被合并,或被关闭。被资本抛弃的主要原因就是不赚钱或利润太薄。近两年被上市公司甩卖的这些民营医院无一不是盈利不及预期。
2014年由于政策推动社会办医,资本将触角频繁伸向民营医院,在资本的介入下,民营医院在数量上已经与公立医院分庭抗礼,但所提供的服务量占比仍然较小,经过数年发展,为何民营医院大多“小打小闹”为主,仍难以形成与公立医院匹敌的大医院?
一方面,政策不同,地位不同。相比于公立医院在税收、土地等方面的天然性政策优势,民营企业在发展中得到的政策性支持较为有限,除了需要缴纳多种税费,还存在医保支付不能覆盖的问题。
中国社会办医院总数量已经在2014年超过了公立医院,但其诊疗、入院人次仍然与公立医院有较大差距,无论是床位数还是诊疗人次,还是医生数量,公立医院还处于绝对主导的地位。
以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为例,公立医院也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成为了“抗疫先锋”,而民营医疗机构只能作为临时应急的“候补选手”。
另一方面,信任度的问题。医患关系中的信任源于医生的诊疗水平,在美国,无论是家庭医生还是专科医生,都经历了4+4年学制的专业教育,均拥有医学博士学位。而在中国,由于民营医院近些年的扩张迅速,而医生的培养周期耗时较长,合格的执业医师的增长速度已经无法满足民营医院扩张的需求。此外,公立医院在各个地方大多有配套的医科大学,因此在筛选人才方面存在着天然的竞争优势,民营医院对人才吸纳方面明显处于劣势。实际上,相比资本投入,民营医院对人才的需求更为迫切。
而且,此前受到魏则西事件影响,民营医院受到广泛诟病,再后来,一大批民营医院被贴上“莆田系”的标签。因为医疗服务本身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服务,关乎到人的健康和生命,民众对公立医院的信任是难以撼动的。因此大部分人宁愿忍受公立医院的人满为患,一号难求,也不愿将自己的健康交付于环境相对优雅的民营医院。
不过,尽管存在方方面面的问题,民营医院的发展趋势依然不可阻挡。因为在经济新常态下,医疗健康产业被列为国民经济重要支柱产业,被重点扶持。其次,在国家医疗下沉的背景下,医生多点执业、自由执业,甚至医生办医潮正在涌来。目前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在民营医院庞大的体系中,虽然没有综合性的大型医疗集团脱颖而出,但是在妇科,眼科,口腔科这样的专科医院中还是不乏佼佼者。因为一些项目公立医院不开展,民营专科医院可以填补市场空白。
当然,公立医院肩负着保障社会基本医疗、重大卫生事件防控等涉及社会稳定的重任,同样有着自身无可取代的作用。它们两者之间在共存的同时相互补充是未来我国医疗行业发展的方向。
~~~~~~延伸阅读~~~~~~
民营医院第一股崩盘:割韭菜买来的百亿帝国,终归是要还回去的
来源:八点健康 2020-8-19
2015年夏天,以一味草药起家的恒康医疗市值达到史无前例的 34 6 亿人民币, 被资本市场热捧为民营医院第一股。 要知道,背靠国资委、坐拥超过百家医疗机构的华润医疗,市值最高时不过 165 亿港币 。
这一年年底,恒康医疗创始人、医药代表出身的阙文彬个人财富也达到顶峰。在当年的胡润排行榜上,阙文彬连续第八年登上甘肃省首富位置,以200亿身家(近半数来自他在恒康的持股)超过地产大鳄潘石屹张欣夫妇,在中国富豪榜上位列101名。
这是恒康医疗和阙文彬的巅峰时刻,也是坠落的起点。我们看到了一个从成功那一刻就注定失败的故事:
一个初始年营业额不过两三亿、业务单一的公司,借助上市公司这个便利的平台融资,用高出正常估值的价格收购医院,以迎合资本市场对医院概念股的短暂追捧,支撑起与其不匹配的市值;
高市值撬动更多的资金,用更高的价格逼退竞争对手,开启疯狂收购医院之路,反过来又能获得更高的市值;
周而复始,雪球越滚越大,公司市值越来越高——以越来越高的债务为代价。
2013年以来,恒康总计收购了15家医院,但面对医院管理这个专业壁垒极高的行当,中成药起家的恒康几乎无力管控旗下医院——和医院原股东的诉讼、收购后的巨额亏损、对赌协议的失败等矛盾层出不穷。
到2018年和2019年,因为负债收购和管理不善,恒康分别亏损14亿和25亿。
今年8月,因无力履约,恒康旗下最重要的的资产——7家医院和发家的独一味中药制剂公司,都被申请冻结。*ST恒康更是处于退市风险警示之中,市值已不到30亿人民币,不到巅峰时的十分之一。
△ 恒康市值变化图。图片来源:八点健闻制图
从一开头,这就是场赌局:医疗服务行业具有周期长、利润率低的特点,如果只是纯粹的财务投资赚快钱,中国的综合性医院普遍5%-10%的利润甚至不能覆盖融资的资金成本。当资本市场潮来时,恒康还能凭借其上市公司的身份勉力维系这个巨大的泡沫;当资本潮褪去之后,它所构筑的一切也轰然倒塌。
神秘的西部富豪****和他信奉的“市值管理”
2008年3月,深交所迎来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敲钟人,时年45岁的甘肃药商阙文彬。
作为中国最早一批医药代表,阙文彬早年在全国各地跑销售时,发现了甘肃一家濒临破产边缘的国有药厂——独一味药厂。从成都恩威制药辞职后,他将独一味从接盘时1000多万的负债,一路做到中国止血镇痛类中成药老二。
阙文彬籍此成功登陆A股中小板,当时公司的名字还是独一味——与其唯一的明星产品独一味胶囊同名。
上市当日, 独一味股价大涨350%,市值直逼26亿人民币, 阙文彬本人的身家暴涨至17亿元,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前医药代表变成了资本市场的明星,这是阙文彬初次尝到资本市场的甜头。
从2008年上市到扩张前的2012年的四年中,独一味的年营业额仅从2.85亿增长到3.37亿,每年的平均增长率不过4.56%。
直到2013年3月,阙文彬和投行界的前风云人物、因内幕交易被红色通缉令通缉后回国自首的谢风华在上海见面。想在资本市场有所作为的阙文彬,向谢风华表达了高价减持独一味股份的意愿,并约定将减持成交金额的12.5%作为谢风华的顾问费。
谢风华给阙文彬的建议是,通过市值管理的方法提高公司的价值。谢曾经写过一本《市值管理:市值决定公司命运》,核心是研究各种提高公司股价和市值的途径和方法。对阙文彬而言,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买医院。
在中国,市值管理和操纵股价有时只有一墙之隔。不过,等证监会发现并处罚阙文彬和谢风华“以市值管理之名,行操纵股价之实”并判处谢风华终身禁止进入证券市场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后了。
从2013年开始,阙从单一的中成药生产销售转向了医院收购,开启了买买买之路。
刚开始阙文彬还比较谨慎,独一味在2013年6月用公司4000万自有资金购买了四川两家小型医院——德阳美好明天医院和资阳健顺王体检医院——100%股权。
这两家医院小到什么程度呢?
资阳医院成立时间不过半年,还处于亏损状态,但是独一味给出了2500万元的估值。
而另一家德阳美好明天医院的净资产只有363万元,但它的收购价格高达1500万。
独一味初涉医院投资领域,从业务层面看显然不怎么成功。其中,德阳美好明天医院2014年仅完成了97.84万的净利润,不到承诺指标的25%。
早年在医院并购市场上的牛刀小试,本应让阙文彬对陌生的医院领域心存畏惧:医院绝非可以快速催肥的现金奶牛,岂能在注入上市公司后就可实现利润的神奇增长?对赌协议不过是并购市场的财技安排,甚至在签订对赌的那一刻即已明白了不可实现。然而,阙文彬并未知难而退,反而“迎难而上”。个中之驱动力,正是此刻已经欲罢不能的“市值管理魔法”。
业务上的失利,没有妨碍独一味在资本市场上大放异彩。自2013年5月6日发布收购公告开启医院收购大门之后,其股价一路上扬,在9个月内翻番。至2014年2月26日,股价达到本轮上涨的峰值,当日收盘价为每股38元,市值167.3亿元。
与此同时,阙文彬将公司名从独一味改为恒康医疗,以此昭示转型的某种决心。
提振股价的利器****无人能抵挡的诱惑
说到市值管理,一个最直观的观察维度就是市盈率(PE)。市盈率是公司市值之于其年盈利的比值。
一家未上市的综合性医院,合理的市盈率一般在10以内。也就是说,收购方从原股东处收购医院,一般可以开出十倍于这家医院年净利润的价格。然而,如果购买方恰好是一家上市公司,则当它把一家收购了的医院注入到上市公司的总资产中,这家医院的市盈率就起码能与这家上市公司原本的市盈率看齐。
在中国,A股市场的市盈率一直相当可观,PE值几十的上市公司比比皆是。而一旦某家上市公司有幸成为了某种“概念股”,市盈率更能突破100乃至数百。在上市公司的江湖中,成为概念股是众所追逐的巅峰境界。但凡一种资产成为某种“概念”,则其股价(二级市场价格)之于其真实价值就将有极大的跃升。
2014-2018年的中国,是医院买卖的热土,也是医疗概念股勃兴的时代。
所以,收购医院变身医院概念股,可以牵动整个公司的市值大幅度上扬。
医疗服务行业是前途远大的新兴行业。2003年到2013年间,日渐壮大的医保体系对于公立医院的助力,让公立医院开启黄金十年,单个医院销售额几十亿已经不是新鲜事,甚至出现了收入超过100亿的医院。
2014年起,政策层自上而下鼓励社会办医,民营医院是否也能复制公立医院的黄金十年?民营医院阵营中是否也能崛起百亿级的超级医院乃至医疗集团?这一前景既有业已成为超级医院的公立大三甲的榜样支撑,更有极大的资本市场想象力。
再来看恒康医疗。在它杀入医院并购的头一年,不到九个月的时间里(2013年6月-2014年2月),以1.8亿元的收购金额,一共收购了4家医院,却带动公司股价冲高至38元,市值突破160亿,增加了整整80个亿。
1.8亿的资金,撬动80亿元的市值增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恒康医疗的股价更值钱了,更意味着它可以更大的空间,以更低的成本(释放的股份数),在二级市场募集更多的资金。而拥有更多的募集资金,就可以收购更多的医院,从而继续冲高上市公司的市值。
很难有人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除了和医疗相关的上下游企业如制药公司,就连珍珠养殖的公司、地产公司、瓷砖公司等各种五花八门的上市公司都开始挤入了医院收购这个快车道。
浙江诸暨一个以珍珠养殖为主业的公司,因为业绩连年亏损,2014年11月起停牌,几乎站在退市的边缘,但是当他们在次年6月发布公告准备收购三家医院,改名创新医疗之后,股价从复牌后的13块飞涨到年底的31块。
根据普华永道报告《2013年至2018年中国境内医院并购活动回顾及展望》,2013年全年只有46家境内医院的并购发生,总金额21.5亿;到2016年,并购的医院数量已经上涨至191家,并购金额161亿;这种火热的态势在2017、2018年得到延续,这两年并购金额分别是149亿和144亿,并购医院数量167家和199家。
从此,恒康在医院并购市场放手一搏,其跃进路线已是虚实并进。“实”是指买进的实打实的医院资产,以及它们的营收和利润。“虚”是指每置入一块新购进的医院资产,所带来的上市公司的市值飙升,以及进一步的募资。
这样的路线发展到最炽之时,“实”看似已经并不重要,“虚”反而成为了恒康医疗的跃进主线。
“虚”、“实”不可能永远背离。当虚线的市值扶摇直上之时,实线的并购价格也越来越高了。
两年之后的2015年,当恒康收购瓦房店第三医院时,仅仅是这一家医院,收购价格已经高达7.18亿之多。而恒康整个公司当年全年的利润也不过3.2亿。
上市公司的好处在于融资的便利性,虽然自有资金无法支持疯狂的收购,但是借助上市公司的身份,恒康通过非公开定向增发股票的方式,募集了26亿资金。
比起募集资金速度更快的是消耗,这26亿主要被用于恒康的各项收购。几年后证明,这些收购成为了亏损之源。
但在当时烈火烹油的医院买卖大潮中,恒康的大手笔给了资本市场以极大的期待。
这一年,恒康的市值达到顶峰——346亿元。哪怕经历了2015下半年的股灾,恒康的市值在股市低迷的2016年,仍然维持在200亿市值的高位上。
在资本大潮中,维系公司高市值的,是关于未来的心理预期。
传统行业的估值基于现金流,新兴行业的估值基于未来的想象空间,资本市场一度用给互联网公司估值的方法给像恒康这样的医院概念股估值,赌的是高速增长的未来。
受到股价大振的鼓舞,一向低调神秘的阙文彬曾在2016年一次极为罕见的公开接受媒体采访中放言,未来要把恒康做到2000亿市值。
△ 阙文彬在2016年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大手笔的收购和资本市场的追捧,并没有给恒康带来真实的利润。2016年之后,恒康的利润一路下滑,其中,斥巨资寄予厚望的瓦房店三院在2019年一年的亏损就高达1.3亿。
在内生式增长无力的情况下,阙文彬只能继续用外延式的并购带来的营收增长,粉饰和维持恒康的股价和市值。
高市值又可以让恒康以更低的资金成本获得更多的融资,买更多的医院。2017年,恒康单是用于收购的金额就高达19亿,这一年,恒康的债务也达到史无前例的59.06亿元。
甚至在恒康深陷债务危机的2018年,阙文彬仍然试图用大手笔收购马鞍山中心医院来维系资本市场的信心。如果资本市场仍然相信医疗服务行业高速增长的未来,恒康的并购游戏就能持续运转下去。
一个激进的财务投资者****和一个需要耐心的行业
到2019年底,恒康年收入的87%都来自旗下医院,医院业务已成为恒康医疗的绝对主营业务。但从其收购逻辑和资本运作手段来看,你很难说这是一个具有长远战略眼光的医疗服务产业投资者,它只是一个激进而冒险的财务投资者。
比起医院的长远发展而言,阙文彬大概更看重短期能带给资本市场的信心。
恒康在高溢价收购医院时,大多带有一个三年对赌协议。对赌协议中所承诺的业绩,现在看起来甚至有些不可思议;比如瓦房店三院在被收购的前两年的年净利润为3200万,对赌协议要求这家医院在被收购后的三年净利润分别达到9130万元、1.0043亿元、1.1047亿元,是收购前净利润的3倍多。
以国内综合性医院5%-10%的利润率和正常每年10%-15%的营收增速计算,这几乎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据不完全统计,在恒康医疗收购的医院中,多家医院均未完成对赌协议。其中,德阳美好明天医院和邛崃福利医院原价返还了原转让方,资阳健顺王体检医院和蓬溪医院由原股东支付利润补偿款;兰考第一医院、堌阳医院、东方医院则引发了恒康公司和医院原股东的诉讼。
医院是一个内部系统极为复杂、利益纠葛繁多的系统,在买下医院后,有经验的产业投资者一般会调动企业内部具有医院管理才能的人进入医院,以提升医院运营的效率和业绩。
恒康虽然是制药公司,但在需要精耕细作的医院管理领域,它仍然是个门外汉。
在收购十几家医院后,恒康甚至没有建立起一支成熟的医院管理团队,多数仍倚赖被收购医院的原管理层;当医院的原管理层改善业绩乏力时,恒康也无能为力,只能粗暴地出售医院资产,或者引发诉讼。
而部分完成三年对赌协议的医院,在恒康那里兑现承诺后,随即就出现巨额亏损。比如瓦房店三院在完成对赌协议的第二年大幅亏损了1.3亿。
△ 2019年亏损1.3亿的瓦房店三院。图片来源:恒康官网
一位长期从事医院并购的投资人告诉八点健闻,在医院并购案里,对赌协议完成后,被收购医院利润大幅下滑,几乎是行业中公开的秘密。对赌期间,医院可以通过压缩人工成本、供应链利润、调整医保坏账等方式来完成业绩目标,等到对赌期完成之后,再来补偿员工和供应商。
一个以高价收购医疗机构为主营业务的公司,资本市场给予其高估值,本质上是寄望于未来医疗服务行业的高速增长。
但一直以来,医疗服务行业都是一个回报周期长、短期利润不高、极度需要耐心的行业。一家外资私募股权投资机构的投资人告诉八点健闻,他所在的基金在医疗服务领域的投资,退出期少则7-8年,长则超过10年。
一个成功的医院并购案例,除了钱,更重要的是品牌、专家、技术、专业的医院管理团队的持续注入。
河南兰考黄河医院集团的控制人徐庆彪徐征父子和其中一家医院的业务院长吕占清,或许正是抱着这种期待,找到了恒康。徐氏父子的黄河医疗集团拥有兰考三家医院——兰考第一医院、兰考堌阳医院和兰考东方医院的控制权。
坐拥兰考这个80万人口县城医疗行业龙头老大的地位十几年之后,徐氏父子发现,和兰考第一医院一条马路之隔的公立医院,借着成为河南省40家医疗改革试点单位的政策红利,和他们抢夺病人。
徐征和吕占清们想扩张,当地缺康复医院,建个康复医院,或者能多留住患者。但建医院的钱不是个小数目,所以他们动了想要被并购的心,想找个可以依靠的大树。
他们开始主动寻找对医院感兴趣的企业,找了几家都不懂医疗,“狂飙突进”开启医院收购之路的恒康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阙文彬医药代表出身的背景,也获得了负责业务的院长吕占清的好感,他觉得这个企业与医院有相近性,可能对医疗更了解。
彼时的阙文彬和恒康的资金链都极为紧张。阙文彬持有恒康 42%的股份,这些股份已被多次质押,但是除了继续举债扩张,恒康没有做其他选择。
于是,恒康和华宝信托、民生信托共同出资,合作成立并购基金京福华彩和京福华越。两只基金规模分别为6.38亿和5.92亿。
按照约定,这两只并购基金将被用于医院的并购,投资期3年,3年期满退出时,京福华彩的中间级和优先级LP的目标收益率是6.2%和9.2%,京福华越则是6.7%和11.2%。
2017年1月,恒康通过这两只并购基金筹措资金,用4.89亿价格买了兰考3家医院。在4.89亿之外,院方称,恒康还口头答应,日后将“投入资金建设康复医院”。
这场看似愉快的交易,实则危机暗涌。
为了筹到钱,恒康给出近乎刚性兑付的承诺——到期后,如果无法实现目标收益,恒康不仅要收购两只信托所持有的基金份额,还有义务全额补足收益。
这种明股实债的模式,犹如套在恒康脖子上的绳索。债务越来越多,留给恒康的时间越来越少。
恒康高价收购的医院,早期在不能完成业绩承诺时,恒康通常是大笔一挥,原价返还。因为能在二级市场获得数以亿计的回报,并不在意几百万到几千万不等的损失。
但是,当恒康2018年因债务危机在资本市场受挫股价大幅下挫后,就很容易和被收购的医院方发生剧烈的冲突。
在兰考收购医院仅仅1年后,恒康不仅没有将口头答应的康复医院建设完毕,而且和医院原来的控制人打起了官司。因为没有达到约定的业绩承诺,恒康解除了原医院实际控制人徐征的职务,将其告上法庭,要求徐征按照原来的转让协议7倍赔偿利润差额。
矛盾由此产生,并演变升级。卖医院的徐氏父子想要夺回医院,被罢免后,曾带着人堵在医院门口,拒绝恒康的管理者进入医院,成为医院内部甚至是当地医疗圈人尽皆知的一场闹剧。
对兰考这三家医院而言,2018年是“黑暗难熬”的一年,投资人和管理层之间的矛盾,弄得人心惶惶,一线员工流失。有人不满医院的工资和福利下降,有人不满医院的混乱现状,干脆跳槽到隔壁的公立医院、中医院等等。
△ 兰考第一医院曾经是当地医院界的老大。图片来源:吴靖摄
兰考三家医院的故事,不过是恒康这几年收购医院的一个缩影:溢价收购,高业绩承诺,无力管控医院运营,留下一地鸡毛。
由于在负债收购和不善管理,恒康医疗每年的利润也从2017年开始大幅减少,到2018年和2019年,恒康分别亏损14亿和25亿。
眼见它起高楼****眼见它楼塌了
2018年后,资本市场对于民营医院概念股的追捧开始降温。
一来2018年国家医保局成立后,在全国各地医保控费的大背景下,以医保资金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综合性医院的盈利想象空间变得有限。
二来资本市场对于新兴的医院并购行业的回报率和增长率已经有了较为清醒的认识。这固然是一个值得期待跨越周期的行业,但它更是一个投入周期长、需要精耕细作的行业。
不少在前几年高价买入的医院股权,在2018年后面临打折甩卖。一位投资人向八点健闻透露,折扣率约在6-8折,例如原先5个亿买来的医院资产,现在3-4个亿就愿意出手。
那些激进的医院收购者,比如创新医疗、宜华健康、益佰制药的股价都在2017、2018年之后经历了腰斩甚至膝盖斩,就连华润医疗这样的国家队的股价也自2018年开始大幅跳水。
△激进的医院收购者们,多在2017、2018年后市值缩水。图片来源:八点健闻制图
当二级市场对医院概念股的价值认识回归后,恒康这样通过高负债收购获得高估值的模式,就被直击命门。
在2018年,恒康本打算以9亿-9.3亿的价格,收购马鞍山市中心医院93.52%的股权,如果这次收购能顺利完成,恒康将第一次拥有一家三家甲等医院。但在恒康已经支付2000万诚意金的前提下,仍然因为“负债较多”和“融资情况不达预期”而中止了收购。
此次收购失利和债务危机等原因,让恒康的市值直接暴跌60%,只剩下不到100亿。
在市值泡沫开始被刺穿的同时,恒康的债务危机凸显,2017年、2018、2019连续三年,恒康公司的负债59.06亿,59.01亿和47亿。
一个负债率接近100%,公司最大股东被冻结和质押了几乎全部股份的公司,靠负债继续收购维系资本市场信心的模式已然破产。
今年新冠疫情过后,恒康派驻兰考第一医院的管理者王冰的办公室外,常常有医院退休职工访。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催恒康尽快补上本该在今年1月付给医院的一笔收购尾款:6450万。
前两期收购款给到医院后,徐氏父子曾许诺股东们的“一股8-10万”只兑现了一半,以每股4万左右的价格将钱返回给了4000多名股东。
如今,徐氏父子因涉黑已被批捕入狱,而利益受损的员工们几乎每周都会去医院静坐示威,希望恒康尽快付出这6450万,获得补偿。
这大概是恒康收购之初没有想到的难题:医院内部的权益之争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它更没有想到的是,倚赖医保额度的民营医院,在医保控费的政策驱使中,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当时恒康收购兰考三家医院的目标净利润是,三年内不低于1.344亿元,而实际上,单是2019年就亏损了2543万元。
压倒恒康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包括兰考第一医院在内的几家医院的收购。2020年,三年前成立的京福华彩和京福华越两只医院并购基金到了退出期,恒康无法完成业绩,也无力按照原来约定收购华宝信托和民生信托连同本金和收益共10多亿的基金份额。
恒康试图在2018年6月将兰考这三家医院挂牌出售,但两年多来并没有人接手。
今年8月以来,华宝信托和民生信托由于不能按时退出,他们已在多地将恒康告上法院,并申请冻结了恒康旗下最重要的资产——7家医院和恒康赖以发家的独一味中药制剂公司。
至此,恒康医疗市值已从2015年夏天346亿的最高点,下坠至2020年夏天的30亿不到。
利用人性的贪婪,在资本市场翻云覆雨最终崩塌的故事,永不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