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为何这么容易被骗_风闻

    新年来临，我去理发。来到平时经常去的那家乡村理发店，理发师正与一位老奶奶在耳语。理发师是位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理发店是她将自家沿街的底楼稍作装修后开办起来的，因为价格实惠，离家不远，且理发师的手艺还不错，那里成了我的经常光顾之所。

（新年，晾晒自制的酱鸭和猪肉肠）

    那个时点，我是唯一光临的顾客，理发师瞧见是我，她朝我点头示意请我稍候片刻。“不急，您先忙。”我说完，便自个儿先坐上了理发座。那个理发专座就是一张简单的靠背椅，面对着一面很大的镜子。

    不一会儿，我从镜子中看到，老奶奶像是得到某种满意的答复，笑咪咪地走了。理发师转身向我走来，她终于得空修理我了。

    理发师一边抖开围布往我的脖子上一围一扎，一边像是对我感叹道又像是她的自言自语：“年纪大了，子女不在身边就是可怜，容易被外人骗。”

    可能说的是刚走的那位老奶奶吧。“老人怎么容易被人骗？”我好奇心作祟，顺便问道。

    理发师打开了电推子，从我的后脖跟“吱”的一声推开了。她技艺娴熟得可以边给人理发边聊天，“前些阵子，附近有人在推销各种保健品，专门喜欢到那些没子女在家的老人那里揽生意，先是陪老人说说话，再送老人免费试用，搞了一通送温暖，最后让老人自愿买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保健品。前面那个老人刚才来问我，这两天有没有再见到那些保健品推销员。我估计她可能是后悔买多了，想找人退货退钱。哪里想到，老人还想再找人家买一些。我问老人，买的吃了没，有没有效果，老人竟然告诉我说，还没吃。我只好跟老人讲，等看到那些卖保健品的年轻人来了，我再通知她。天晓得，老人知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那怎么办呢？”我开始为那个老奶奶担心了。

    “还能有什麽办法，我作为隔壁邻居只能安慰她咯，找合适的机会提醒她，不要上推销的当。”理发师如是说。

    我能理解理发师作为隔壁邻居的无奈。“是啊，老人一旦上当，那是谁都拖不住，拦不了的。不是有新闻说，哪里有一位独居老人被人骗去银行汇款，银行保安发现不对劲，千方百计劝阻老人不要给骗子汇钱，结果老人死都不愿相信被骗，反而把保安臭骂一顿，认为保安在骗他。直到银行报了警，警察来了，心情无比激动的老人才看似安静下来，放弃了汇款。但是，接着又有新闻报道，老人跑去了另一家银行继续给骗子汇款，非要把钱送进骗子的口袋才安心。”

    理发师推完我的左边，转到右边继续推，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是哦，是哦。有些老人老了之后头脑就糊涂了，根本就是弄不灵清了。”

    “我觉得，老人可能不是弄不灵清，他们一般不会那么糊涂，有没有被骗，他们心里应该都是很明白的。”我口出此言，理发师手中的推子突然在我的头顶略微停顿了片刻，而后又继续“吱吱”地像割草机似的跑开了。

    我猜是我说老人不糊涂让理发师大感意外了。被人骗了钱，怎么能说老人不糊涂呢？！“怎么讲呢？”理发师在沉默片刻后问道。

    “我就问你，老人被骗时，他们有没有子女，有子女的话，那些子女当时又都在哪里，都在干什麽？”我先反问道。

    理发师又陷入了沉默，在镜子中我看到她尴尬的微笑。

    然后，我接着说道：“老人被骗之前，子女肯定不在身边，或者是长期没有陪伴老人。子女有在身边，往往是在得知老人被骗后才赶来的。这些子女赶回来做什麽呢？很多是赶回来责怪老人糊涂的。这些子女是关心他们的父母吗？不是！他们更关心的是被骗走的钱！这种事，老人们会弄不灵清吗？子女的好坏，老人们是有口说不出吧。所以，很多老人并不糊涂，他们甘愿受骗。对他们来讲，被骗去的钱，就当作买了骗子陪聊服务和送来的‘关爱’。老人花钱，买的是寂寞消消丸。老人也可以用‘乱花钱’和‘受骗’的行为警告子女：你们不关心我，我就把钱送给别人。”

    我越说越激动，强力“踩刹车”，咽一口口水，润一润嗓子。理发师干瘪晦暗的脸上绽开了会心的笑容，她语带惊讶地连连说道：“是哦，是哦！那些子女是很不孝顺的。”

    但是，子女对父母没有尽到关心的责任或者所谓的孝顺，并不能完全作为老人容易被骗的深层次原因。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话已至此，理发师也是有点文化而明理的乡村妇女，我可以放心地与她深入交换一些个人看法。

    “我觉得吧，也不完全是子女孝不孝顺。”我表达了我的看法。理发师似乎有些听不明白，她问道：“这又怎么说呢？”

    “应该归结为这个人间苦难太重的缘故吧。”我说。

    有关子女孝不孝顺的话题，两年前，我在闽西曾与当地的一位民营企业高管作过一番简短的探讨。话题因我离开城市岗位返乡照顾年迈父母而起。很多人替我惋惜，这样做对个人的事业发展是一种巨大损失。而我并不这么觉得。于是，我当时满怀信心地告诉那位企业高管，只要经济条件许可，天下子女都会做到孝顺父母。而那位企业高管不敢苟同，他认为，像我这样做的子女实在是极少数，孝不孝顺不取决于为人子女者的经济条件，而取决于人有没有良心。

（最近一周烹饪的午餐新菜色）

    此刻，我对理发师否认了老人受骗是子女不孝导致的。我直觉，在每一位受骗的老人的内心深处一定有着不为人知也不能向人道的伤痕。这两年，我每每想到这些，还会忍不住地思考，造成人们“良心”缺口的是否就是那道伤痕。

    理发师满脸疑惑，但她手握推子一刻不停，即将理完我的头发，我得赶紧把想说的都说了。

    “骗子设法骗老人的钱，老人子女顾不上父母而长期在外只顾自己挣钱过生活，全都是因为大家在这个世上过得太苦了，苦于求生，苦于繁衍，苦于发达，苦于不得，苦于不安，苦于不足。”说完，我起身前去冲洗满头的碎发。理发师深吸一口气，似有领悟地说：“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我必须承认，面对这个老掉牙的话题，我一直无法给出清晰的最终回答。老人们也一直不糊涂，他们心里最清楚这一点：不关心自己的子女与专打自己钱袋的那些骗子没有区别。而我做出返乡的决定，只不过是我在继续扬帆“苦海”之际，猛然间有所悟道，停下脚步，回了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