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拿命换钱成为「正常」_风闻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1-01-14 07:54
作者 | 柳飘飘
本文由公众号「柳飘飘了吗」(ID:DSliupiaopiao)原创
飘已经数不清,这是近段时间以来,拼多多第几次上热搜。
今天,有网友爆料自己的手机弹出信息,提醒检测到拼多多APP删除了手机中的照片。
本身这一操作,已经够令人不寒而栗。
而被删除的照片,还是网友保存的,平台某活动涉嫌欺诈消费者的证据。
这就不仅仅是侵犯隐私的问题了。
更让人怀疑,平台难道意图利用技术手段对用户进行监控与控制?
而官方的回应,读起来与最近的几条声明是完全一致的疲软——
APP会自动清除系统相册的“缓存”,并不是删除。
不是,手机相册里的照片。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电商APP来整理了?
去年,“打工人”一词大热,成为工薪阶层自我解嘲的话术。
虽后期遭到滥用,但无疑再次强调了打工者的地位。
但,飘最近发现,情况并不如我想的乐观。
自去年年末开始的一系列风波,让飘不禁感慨——
2021年,打工人的故事怎么越讲越成了悲剧?
失控
时间拨回2020年,以拼多多为主线。
这一系列事件梳理下来,飘已经长叹连连。
现下,围绕这些事件的舆论博弈仍在继续。
但,在十几条的热搜与虚虚实实的论战下。
飘也看到了无从抹煞的现实——
两位尸骨未寒的逝者、一名被送医急救情况未明的工作者、一位丢了工作的底层员工,还有拼多多疯涨的股价。
这场景,魔幻吗?
事件中的一系列细节,同样把飘膈应得不行。
因爆料被辞退的员工王某,前几日在微博对公司的剥削行径进行了披露。
王某控诉,公司经常克扣法定节假日、办公室刚装修完便投入使用、工作餐有变质餐品,连卫生间坑位都严重不足,解决方法只是要求员工上快一点。
但所有这些,跟公司的加班强度相比,简直算不上问题——
上海本部的员工每个月会有隐形的强制要求工作300小时……而本部的买菜员工则会被要求每个月至少380个小时,如果缺少的话会被问是不是需求不饱和。
——引自王某微博自述
380个小时是什么概念?按单休来算,每天上班时长达16小时。
80年代经典电影《跳动的火焰》中,工厂老板偷偷调整挂钟的时间诱骗工人加班,引发众怒。
来源|《跳动的火焰》
当时看来已然丑恶至极的剥削行径,也就是让工人多加了40分钟班。
可,为何如今直接翻倍的工时,资本家们推行起来却如此顺理成章?
百年前工人争取到的8小时工作制,此时看起来却遥远得更像未来。
且,在王某的描述里,同事张某的辞世,并未对公司的运行造成任何实质的影响。
该加的班、该受的压榨,一点没有改变。
当然,公司也对这些批评进行了澄清。
只是,一份在备忘录写成、连公章都没有的声明。
确实显得轻描淡写、避重就轻了点。
闪烁其词之下,更衬托出批评声的尖锐、响亮。
来源| 王某视频自述
只是,就算赢得论战,又能改变什么呢。
类似的悲剧,早已让人看得麻木了——
2020年12月,商汤科技一位员工在公司健身房外昏迷,抢救无效身亡;
同月,国美一位员工猝死,年仅27岁。家人回忆,这位员工生前常因加班而喊累;
今年1月6日,饿了么骑手韩某某在外卖配送途中猝死,饿了么以“人道主义”的名义向其家人赔付2000元。
由于韩某某尚有几单外卖未送达,系统还对韩某某进行了超时罚款。
再往前看的话,类似的事件,仅是被百度收录成百科词条的,就不下十余例。
再多的文字描述,于这些血淋淋的数字面前,都显得苍白。
或许是从马云提出“996是福报”、申通声称“加班是为你们负责”开始。
或者是从14条生命相继从富士康的大楼上坠落,郭台铭发布“不自杀协议”开始。
又或许,缘起于更早的时候。
时代和社会都在飞速发展,但打工者的处境,却已走向了全然的失控——
我们愈发丧失为人的资格,成为巨大的社会机器中的零件。
每日清晨我们走出家门,进入由交通系统和写字楼构成的巨大机器。
一条条传送带把我们输送到各处,电脑和手机将我们连为一体。
一举一动被办公室监控器尽收眼底,发布在网络平台的信息也尽在资本家掌握中。
来源| 知乎
在某些单位,上厕所次数、时长都会被严格规定,“带薪拉屎”真正成了个荒唐的玩笑。
来源| 澎湃新闻
这种彻头彻尾的剥削和控制,正在从生理和精神双层面扼杀一位位打工人。
80多年前,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这样嘲讽现代社会——
羊群被赶入羊圈,工人被赶入工厂,盘剥便开始了。
来源|《摩登时代》
这个残酷的寓言,如今仍看得人哑然失笑。
新时代的奴隶
2019年,一部日剧碰上国内的“996”风波,成功破圈。
《我,到点下班》,或照影迷们更青睐的翻译《老娘不加班》。
是一部彻头彻尾的都市童话。
女主角结衣,是一位把准时下班奉为金规玉律的白领。
每天6点准时闪人,直奔青睐的小店品尝美食。
来源|《我,到点下班》下同
专业请假例行体检,顺便在温泉旅馆尽情放松。
每年公司的所有假期,也会不受打扰地全部休完。
而看这剧时,最令飘惊讶的不是剧情,而是自己的心理活动——
本应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自己总隐隐觉得,像梦一般不现实?
当资本巨大的石磨压下时,有几粒稻谷能如她一般,逃过压榨?
反观结衣的上司八重。
作为刚生下双胞胎的高龄产妇,产假一过便立刻回到岗位。
孩子发烧在家,自己也完成了当日工作,仍不肯按时下班。
甚至,只要有人提到她兼顾家庭的辛苦,她就会炸毛。
她恐惧极了。
害怕被时代抛弃,害怕撑不起一个家,更害怕母亲身份会让她的事业受阻。
在生存与养家的重压之下,她无法不逼迫自己。
这才是地表上的人类,最寻常的模样。
淘汰、劝退、威胁、诱骗……资本有一万种方法让我们回到工位。
没人愿意被剥削,但选择权也不在我们手里。
除了顺从,以及把顺从内化成自己的本能,我们别无他法。
更接近现实的,是电影《到阜阳六百里》中,令人透不过气的影像。
曹俐(秦海璐 饰)是一位来沪务工的中年女性。
正如电影开头闪现的,都市中其他打工者一样,她过着的是如出一辙的,被挤压到难以喘息的生活。
来源|《到阜阳六百里》下同
KTV的清洁工作使她不得不在日夜颠倒中苦苦求生。
为了生存,遇到职场骚扰时,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棺材一般逼仄的租房,还需要与人合租才有力负担。
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懂得。
而她的室友方琴(唐群 饰),则是一位从事家政行业的老太太。
每天奋力骑车穿行在繁华的都市中,赶往一个个不属于自己的家提供服务。
为的只是让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
接起客户的电话时,连价格都没敢还嘴。
飘倒想问问。
这般痛苦的生活,怎么可能是福报。
两部全然不同的影视作品,向飘提出了同一个问题——
时代变了,但一切真的有变好吗?
《我,到点下班》中有一个反复出现的画面:女主角结衣悠悠掏出手机,在6点时准时打卡下班。
考勤系统在她手中,乖巧如同宠物。
但,飘更相信的真实,却是如年迈的方琴一样。
即便客户远在城市另一端,只需一通电话,她就得义无反顾地跨上破旧的自行车前往。
手机不是工具,而是她的镣铐。
在巨大的时代洪流中,我们都无法脱身。
算法、系统、爬虫、物联网、大数据……
人曾相信技术能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却反倒陷入了技术的奴役。
社会学者亚历克斯·罗森布拉特提出,如今的企业正利用技术雇佣我们,也借助技术更充分地剥削我们的价值。
西安一位网约车司机接单一个月,因为平台克扣工资反倒欠下240元;
骑手每日被平台强制扣除3元的所谓“保险金”,其中却有2元是交给平台的服务费;
一位外卖小哥在出了车祸后,第一反应不是求救,而是挨个给商家与顾客致电道歉;
头部企业的员工,也逃不过被量化、数据化的命运。
前文提到的,员工被加班指标谋杀的例子,还不够让人胆寒吗?
更可怕的是。
当这些行径引发了恶果,资本家只要甩手将锅甩给AI和平台,便可以全身而退。
那位猝死的饿了么骑手躺进太平间时,饿了么却以“没有劳动关系”拒绝提供赔偿,只象征性给了点人道主义抚恤金。
敢情,他拼命创造的利益,最后不是进了你们腰包?
或许没人在乎打工人已经不再像“人”。
也没人关心底层人民的血泪。
凭什么加班
争论了多年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必要加班。
其实,这个问题更应该这么问——
我们凭什么加班?
拼多多在知乎的那段言论,尽管姿态难看,但竟也有不少人觉得话糙理不糙。
其实,这段话最大的问题,在于模糊了“奋斗”与“剥削”的边界。
且,我们真的有对奋斗的选择权吗?
当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却依旧被要求留在公司,否则会被辞退。
当加班时长以指标的方式下达,没有人能够幸免。
当我们不得不用生命健康去置换生存的筹码,而在此过程中没有任何人给予我们保障。
这种所谓“奋斗”,其实无任何尊严可言。
再有,人们努力赚钱,始终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
换言之,赚钱是生存的途径,而不是牺牲生存权也要追逐的目的。
本末倒置之下,人就被异化成了面前吊着胡萝卜的骡马,绕着磨盘进行着无尽的长征。
蔡康永在《奇葩说》中所说的,老板得了便宜还卖乖心态。
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文字中更险恶的,还有“人是可以控制自己努力的”这一论断。
2019年的入围戛纳的电影《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讲的就是底层人民如何用努力抵抗命运的故事。
瑞奇为了维持生计,贷款买下一辆货车跑起快递业务。
但因生存问题疏忽了亲人关系,反倒造成了家庭的巨变。
来源|《对不起,我们错过了你》下同
从事家政行业的妻子被客户当畜生使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忍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叛逆期的儿子缺乏关爱,整日惹是生非,几乎被勒令退学;
懂事的小女儿为了留住爸爸,挽救家庭,偷偷将车钥匙藏起,却害父亲违约,背负巨额罚款。
而一次突如其来的抢劫,则让瑞奇一家彻底走进了无边的黑暗。
当瑞奇一向温柔有礼的妻子艾比憋出平生所学的所有脏字与雇主争吵。
当伤到走路都成问题的瑞奇执意回到岗位上。
当少不更事的儿子对艾比说那句无比令人心寒的,“成为奴隶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还觉得,底层人民能控制努力的成果吗?
你还认同,将瑞奇逼上绝路的无良老板与此无关吗?
说到底,我们不愿加班。
并不纯粹为了安逸,更不是缺乏责任感与上进心。
而是,人类一直以来追求的,是更高质量的生活,与更自由的选择权。
生活的高质,意味着我们在脱离了弱肉强食的原始社会后,物质和精神应该得到更好的满足。
而,自由则意味着,我们应该能够对自己的生活有更多的控制权。
是打工人创造了财富,所以打工人理应过得更好。
来源|《青年马克思》
而,996,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摧残、压榨。
都与这一目标背道而驰。
在这一时代,我们本应能保卫自己的权益,至少是生命的健康无碍。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讽刺性地描绘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案例——
资本家购买了工人的劳动力,如果工人在任何可供支配的时间做了为资本家干活之外的事,就会被视为对资本家的偷窃。
这便是996的核心逻辑:如果你不肯加班,那你就是在“偷”资本家的钱。
未免太过荒诞。
其实,如今温驯的打工人,争的不过也只是一个合理合法罢了。
反对996,是恐惧反常变成正常。
拒绝让工作成为生活的全部,是因为我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机器。
我们的生活,就是对结束无法容忍的生活条件和体制,最直接最现实的要求。
德西卡的电影《偷自行车的人》中,里奇曾也满怀希望。
来源|《偷自行车的人》
但最后在生活的重压下,他道出了那句影史最无奈的慨叹——
你活着,就要忍受痛苦。
但社会本不该如此。
我们可以奋斗,真正意义上的奋斗。
我们可以吃苦,为了稀释昨日的苦,或搅拌明日的甜。
甚至于我们可以拼命——
但若然不是为了更好的日子,更好的社会环境,更有希望的未来。
那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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