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基层公务员的生财之道_风闻
爱新觉罗金山-2021-01-15 19:17
雍正皇帝总结说:“若无部费,虽册档分明,也以本内数字互异,或钱数几两不符,往来驳诘”,“而一有部费,即使靡费钱粮百万,也可准予奏销”,当然有时为了避免上级的怀疑,也要搞搞假批驳,“仅将无关紧要之处驳回,以存驳诘之名,掩饰耳目”,这样经过了批驳,上级觉得已经没有问题,“下次覆报时,即予议准”就显得顺理成章了(雍正元年正月十四日上谕,《清世宗实录》卷三)。
书吏在正式规定中则是一些没有地位的人,类似临时工,按规定五年一聘,不能连任,他们不仅常常连正式的工资都没有,甚至连一点伙食费(饭银)都未必能够如数领到手。更不合理的是,书吏的办公费用——比如,纸张、墨水等经常还得自己掏钱买。另外,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有严格的编制限制,户部主管全国的财政,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而书吏的正式编制只有200多个。书吏自己办不完的事只能找助手,助手可能再找助手,这就有许多编外人员,这些编外人员的工资福利都要由找他们办事的正编书吏来负责。
这一切,给了书吏们一个很大的动力,就是对要求报销的账目不去凭公审计,而是看你送不送钱,这些钱就有了一个专门的词,叫作“部费”。给了“部费”,即使不符规定,账目漏洞百出,他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
户部书吏因为有了这种权力,导致不交“部费”就报销不了,几乎所有想报销的人都会遇到这种麻烦,现在曾国藩、李鸿章需要面对的就是这个问题。曾、李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了。遇到问题要解决,以曾、李一个直隶总督、一个湖广总督的地位,以两人挽救大清危局的“中兴名臣”的身份,他们 解决问题的方法居然和老百姓一样,也是找关系、通门路、托人去“打点”。
李鸿章托的人是王文韶(1830—1908),王当时是湖北的一个道台,以前在户部任过职,有部里的人脉。王让人去找书吏,探探他们的口风,反馈回来的消息说,书吏的胃口很大,要求给一厘三毫的回扣。所谓“厘”,就是报销一百两给一两的回扣。一厘三毫,就是报销一百两给一两三钱的回扣。当时湘军、淮军要报销的军费是3 000多万两银子,按一厘三毫算“部费”需要40万两银子(同治七年九月二十三日李鸿章给曾国藩的信,见《李鸿章全集·朋僚函稿》卷八)。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相当于现下的8 000万元。
曾国藩托的人是李宗羲(1818—1884),李当时是江宁(南京)布政使,相当于江苏省省长。李自己与户部的人不熟,他是托了一个叫许缘仲的人出面和户部书吏接洽的,讨价还价的结果是给8万两“部费”,显然书吏已经算是给了很大的优惠(同治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给儿子曾纪泽的信,见《曾国藩全集》家书二)。
曾国藩对给“部费”很不满意,即便只给8万两,筹措也需要伤脑筋,因为这笔钱是不能通过正式的财政制度得到的。于是,曾国藩向皇上递交了一份报告,请求军费报销免于审计。皇上念在他们平定太平天国起义、捻军的卓越功勋的面子上,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曾国藩对此感激涕零,在给儿子曾纪泽的信中说他对此“感激次骨,较之得高爵穹官,其感百倍过之”。不过,曾国藩也表示,以前已经和户部书吏说好要给的8万两银子“部费”还是照给,但书吏们不能再多要了。
以上节选自(亚财政—-中国历史上的财产公开,高薪不可能养廉,作者,洪振快)
以下节选自,小说慈禧全传,作者,高阳。
小说中对李鸿章请托有虚构而精彩的描写,入木三分。
第一步是托人跟户部的书办拉交情,请到饭庄子小酌,探问口气,要怎样才
能把这四千万两银子的报销,顺利过关?
六部的实权,操在司官手中,司官又必须依赖书办,所以要“过关”的关键,
还在书办身上,而户部的书办与吏部的书办,比其他各部的书办又不同。本来吏、
户、礼、兵、刑、工六部,有六个字的比拟:富贵威武贫贱。吏、户两部的书办,
占个“富”字,却真是当之无愧。
但户部的司官和书办,在内部又有区分,十四个“清吏司”的职掌各各不同。
这天李鸿章方面的人,邀请的主客是“江西司”和“贵州司”的书办,就因为江
西司稽核各省协饷,贵州司稽核海关税收,这都与淮军平捻的军费报销,有密切
关系。再有一个主客,越发要紧,这人是户部“北档房”的笔帖式。户部的总帐,
归北档房所管,国家岁出、岁入的确数,只有北档房知道,那里的司官胥吏,历
来不准满人插足。同时北档房负复核的责任,报销的准与不准,最后就要看北档
房,因而这个名叫乌克海的笔帖式,被奉为首座。
代作主人的是一个山西票号的掌柜,姓毛行三,他这家票号跟淮军粮台有往
来,李鸿章在京里有什么应酬馈赠,常由他出银票过付。跟户部的人极熟,三天
两头在一起,不是酒食征逐,就是听戏胡同”,下馆子吃饭,照例要“叫条
子”。但这天却只是“清谈”,因为要商量“正事”,而这件正事的关系出入甚
巨,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
酒过三巡,毛三开口了,“乌大爷,”他说,“都不是外人,敞开来谈吧!
‘那面’托我先请教、请教各位的意思。”
“这也用不着我说,部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乌克海说,“我们哥儿
几个,倒不妨先听听那面的意思。”
这话很难说,毛三只受托探问口气,不能放下什么承诺,想了想自作聪明地
说:“从前曾大人……。”
刚提了这一句话,乌克海就打断了他的话,“嗐,还提那个!”他痛心疾首
地说,“那时候倭中堂‘管部’。这位道学老夫子,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
也不跟大家商量商量,糊里糊涂就上了个折子,平洪杨的军费免予报销。这倒也
不是便宜了曾大人,是便宜了他下面的粮台。都要照倭中堂这个样,我们家里的
耗子都得饿死了。”
“那么,”毛三问道,“乌大爷,你也别管部里的规矩不规矩,反正托的是
我,也总不能说是非按规矩办不可。这话是不是呢?”
“当然,熟人是熟人说话。等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三个人坐到一边,悄悄低语了一番。其实这是做作,应该开个什么“盘子”
早就在部里商量好了来的。
“别人来说,是这个数,毛三爷,看你的面子,这个数。”乌克海比着手势,先伸一指,再伸三指。
“一三?”毛三问道:“一厘三毫?”
“对了,一两银子一厘三。报多少算多少。”
“这个……,”毛三问道,“能不能再少一点儿?”
“一厘不能少。”乌克海斩钉截铁地回答。
由于乌克海的口风甚紧,无可通融,毛三也就不必多说。散了席随即赶到贤
良寺。李鸿章对此事特别关切,降尊纡贵,特别找了毛三来亲自问话。
磕过头起身,毛三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把乌克海的话,照实说了一遍。
李鸿章心想,两江地方,前后数年为平捻所支出的军费,总在三千万两左右,照
一两一厘三毫扣算,一千万就得十三万;三千万左右,就得四十万两银子,这笔
数目不小了。
“部里原来是什么规矩?”李鸿章问道:“你可晓得?”
“回中堂的话,这没有准规矩的,看人说话。”
“噢!”李鸿章要弄明白,是看报销的人说话,还是看居间的人?这得弄清
楚:“如何叫看人说话?”
“象中堂这样,他们不敢多要。”毛三又说,“再要看各人的做法怎么样?
我们这面漂亮,他们那面也漂亮。”
“嗯,嗯。”李鸿章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在估量毛三到底是为自己说话,还
是为对方说话?
“再有句话,不敢不跟中堂回,那班人真正是又臭又硬,事情越早办越好,
晚了还花不进钱去。”
为什么呢?”
“人防虎,虎也防人。”毛三低声说道,“晚了,那班人只当另有布置,就
不敢要了。”
由这句话,李鸿章知道毛三相当忠实,因为他说的话很中肯。这件事一起了
猜疑之心,不敢要钱,那就一定公事公办,尽量挑剔,事情就会很棘手。
“你倒是个肯说老实话的人,很好!辛苦你了。”
说罢,李鸿章手扶一扶茶碗,廊上的戈什哈便喊“送客”,毛三赶紧站起身
来要叩别,李鸿章已经哈一哈腰,往里走了进去。
“搞他娘的!”他走到幕友办公的那间屋子里,坐下来便骂:“真正是‘阎
王好见,小鬼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