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的幸福
作者:王觉易
12月底,突如其来的一场小雪,让蓝庆忠意识到年关将近,他准备这两天加紧熏一些腊肉给儿子家送过去,好让大家在年夜饭上吃个新鲜。
“儿子家就在我们附近,这几年全家都是在他们屋团年。”
蓝庆忠是一位典型的“乡下人”。
在当地,像蓝庆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的生活圈相对单一,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少有夜生活,偶尔喝点小酒,一年到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几辈人过个团圆年。
蓝庆忠们还有一个更为本地人熟知的身份,叫做“酿酒师”,这或许是在17万人口的白沙镇上,最让他们感到脸上有光的称谓。
以前:有女不嫁烤酒匠,现在:我家有个酿酒师
蓝庆忠酿了半辈子酒,也体会了酿酒的苦。
“早先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话叫‘有女不嫁烤酒匠’。”蓝庆忠说。酿酒分为7个步骤100多个环节,他记得自己20多岁初入行时,每天凌晨三四点钟就要干活。从抱柴烧火,到打包封装窖藏,每一个环节都要尽全力,每天劳动十几个小时直到全身酸痛,收入也就勉强度日。
蓝庆忠当初进入酿酒这个行业,一是因为自己爱喝酒,二是因为本地有酿酒传统。
江津白沙镇是重庆有名的有酿酒传统的镇,沿江往西就是四川泸州,翻山往南就是贵州茅台镇,相距都不过百里。在清乾隆年间,白沙形成了一条闻名全国的酿酒作坊“槽坊街”,被称为当时的“中国西南第一酒镇”。
子承父业的故事一直延续到蓝庆忠这辈人,“虽然很辛苦,但也算是门手艺,这一干就是22年。”
李斌的情况也差不多。1993年,在一场针对内部员工子女的招聘考试中,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本地一家酒厂。
李斌的祖父解放前在私人酿酒槽坊里帮工,后来企业改制,成为酒厂工人。“我父亲20岁的时候接了祖父的班,后来我18岁从技校毕业,遇上酒厂招工,也入了这行。”
李斌记得,那会儿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酿酒几乎全靠自己摸索总结,“春夏秋冬,不同的温度、湿度条件下都有不同的讲究,要想做得好就得比其他人勤快些,经常早上三点钟就要开工。”
酿酒是一个与时间较劲的事情,高粱必须经过高温蒸馏、长年贮藏,才能醇熟成为一杯美酒,这对蓝庆忠、李斌这些“酿酒师”来说也是这样。
本地人将“烤酒匠”改口为“酿酒师”,是在江小白来白沙建厂之后。
“2013年我来到江小白,当时公司开年会聚餐,酒厂也就30个人左右,连四张桌子都坐不满,如今看到公司现在的发展,有种自家孩子长大了的感觉。”蓝庆忠说。
如今,李斌已是江小白的酿造分厂副厂长、国家高级酿酒师,为本地培养出了800多名酿酒师。在李斌眼里,江小白酒厂这几年变化的地方有很多:越来越多的酒甄设备、越来越先进的酿造流程、越来越专业的酿酒师……
而变化最大的,是邻里乡亲对自己身份的认同。每天下午3点钟,当浩浩荡荡的电动车大军从江小白酒厂开出时,镇上的人就知道,这是酿酒师们下班了,随后在镇上消费最高的超市里,很快就能看见三三两两身穿蓝白色江小白厂服的人。“现在经常都有亲戚在问我,能不能介绍一份江小白酒厂的工作给他们哩!”
对酿酒师身份感到自豪的还有村民周思福,今年65岁的他已经没有体力酿酒,只能在江小白农庄帮工。这个农庄专为江小白提供酿酒高粱原料,规模近万亩,离酒厂不远,兼具循环农业、乡村旅游等功能。
周思福在农庄主要做田间管护工作,都是除草驱虫之类的轻松活路,每天能有100元左右的收入。从儿子进酒厂开始,周思福每天都会穿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西服到农庄“上班”,瘦小的身体在宽松的衣服里显得有一些“滑稽”,但他总会郑重地向别人介绍:我儿子也在江小白上班,是个酿酒师。
老家收入比外地还高
周思福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上世纪90年代,周思福跟随外出务工的热潮,先后辗转多地打工。
“修隧道、铺铁路、搞建筑……这些我都干过,没文化嘛,糊口嘛。”他苦笑着点了根烟,“2001年的时候老母亲眼盲了,我就回来重庆照顾她,因为她离不开人,我也就只能在家附近简单做点农活,弄个口粮。每月1000多块钱的政府救济金还不够母亲的医药费,到处借钱,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近二十年。”
后来周思福母亲去世,他的身体也大不如前,眼睛又出现失明先兆,生活的重担压得这个花甲老人喘不过气来。“那时候我在想,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江小白农庄的出现,让周思福看到了生活的新盼头。靠着自己的帮工收入和江小白的高粱种植订单,他家一年能多收入4万多元。
“现在每年增加了一大笔额外收入,对于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足够了,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周思福缓缓吐出一口烟,像是把心里压抑已久的情绪一同排解了出来。
蓝庆忠最近也在盘算着备年货的事情,不过眼下他还要在酒厂站好最后一班岗,尽量在春节前多酿一些酒。
车间里一片火热的景象,泡粮蒸煮、培菌糖化、入窖发酵、蒸馏出酒,三五人一组,各司其职,环环相扣,“一个车间两班倒,一个班就有一百七十来号人,许多酒厂的规模都比不上我们一个车间。”
虽然两鬓斑白,但蓝庆忠精气神十足,谈起酿酒的流程和工艺更是滔滔不绝。“因为喜欢嘛,在外行人眼里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情,但每一次酿酒的细节都是不一样的,每一批酒的口感都有些许差异。”蓝庆忠介绍,“我们要根据每天记录下来的温度、时间等不同数据的变化,一点一点调节酒的产量、口感。”
“坚持了半辈子,总算看到这个行业的希望。”蓝庆忠俯身抓了一把刚刚处理好的高粱,放在手里感受着高粱的温度和湿度,“如今我月收入能有近7000元,公司对优秀酿造小组还能有每月1000—2000的奖金,今年等儿子从外地回来的时候可要和他‘炫耀炫耀’,现在我在老家比他收入还高哩!”
来到江小白的8年时间里,蓝庆忠坚守着自己的热爱,期间江小白的厂区扩大了几十倍,员工数量增长了数千人,他还教出了几十个徒弟,他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回到家乡,留在酒厂。
刘义彬就是这些年轻人之一。2006年,刘义彬考取了锅炉操作证,随后前往广州打工。“当时工作的企业的设备要高级一些,我还是蛮羡慕的,后来听说老家的江小白也采用了这种设备和技术规格时,我立马决定回来。”
刘义彬现在是江小白酒厂特种设备员,负责管理锅炉生产车间,这里相当于整个酒厂的“心脏”。每天,在这里生产的蒸汽通过密集的管道网络输送至各个酿造车间一线,为酿酒设备提供热能。
“每天我们都会在开工之前对设备进行检查,比如生产蒸汽所需水质的硬度是否达标、蒸汽闸门强度、电机功率、管道密封性是否良好……”谈到工作,刘义彬一改之前腼腆的状态,“只有这些细节做好了,才能让酿出来的每一滴酒安全好喝。”
刘义彬粗略算了一下,今年刨除各项开支能存下6、7万元,已经完全不比在外务工差了。“现在就在家附近工作,日子过得更顺心。”
“永远都要开心”
最近,周思福迷上了一个短视频软件,闲暇之余他会将日常生活分享在自己的账号里。拍摄、剪辑、配上欢快的BGM……周思福玩得比许多年轻人还明白,账号粉丝很快涨到2000多人,获得了7.5万的点赞。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今年农庄烘高粱时人手不够,同事们想喊周思福来搭把手,结果漫山遍野找了半天,周思福正在田间搞“创作”,他将自己的头像用软件安在某个演员身上,然后配上现场拍摄的乡村景象,制作了一条“翩翩起舞”的短视频,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周思福将短视频账号起名“永远都开心”,寓意着要把每一天过得有意义,过得开开心心。
“现在生活有盼头了,我想让大家都看到我很快乐。”周思福笑着说。今年,周思福还清了母亲治病近二十年的欠款,他还准备这几天给家里置办点新家电,过个好年。
“十几年前我去外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年轻人在农村没有归属感,要么打零工,要么种地,没有其他选择。”刘义彬回想起当年的无奈。
“现在不一样了,每当过节的时候公司都会给我们送礼品,过生日还会有专门的祝福和礼金。”刘义彬提到,很多江小白的员工都是本地村民,平日里上下班都是骑摩托车、电动车,为此公司为每一位员工发放了反光背心,遇到大雾等天气,还会专门在工作群里发送大雾预警,提醒每个人注意安全。
“去年过年的时候,公司专门为我们生产了一批酒,酒盒上印了每一个车间、每一位员工的姓名。”刘义彬笑着说,“平日里我相当于幕后工作者嘛,当时就很意外,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也会被印在产品的包装上,被重视的感觉特别惊喜,确实有种归属感,不是在外飘荡了。”
刘义彬听说,今年春节公司可能还会给白沙本地人送一些免费酒,让大家尝尝家乡的味道。“平日里,我也会给外地朋友寄点我们酿造的酒。他们喝得开心我心里也开心。”
如今,酿制一瓶好酒的每一步流程早已刻进了蓝庆忠的肌肉记忆,酿酒车间也成了他的第二个家,每一样工具都被他当成自家家具一样对待,每天下班都会把设备擦拭保养得干干净净。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放假了,蓝师傅可是我们这里的劳模!每年蓝师傅都是回家最晚、复工最早的那一批酿酒师,恨不得正月初一就回酒厂来酿酒。”一旁晾晒高粱的刘师傅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着说。尽管正值深冬,但车间里的每一位酿酒师都赤膊在蒸汽里忙碌,身上渗出了连片的汗珠。
眼下,蓝庆忠还有项任务是参加酒厂统一组织的培训,准备即将到来的酿酒师资格考试。“学无止境嘛,就算酿了22年的酒我也还是个学生,要跟上时代的脚步,用新知识把这门技术发展得更好。”虽然已是酿酒车间优秀班组带头人,但他觉得还不够,在家里,他还买了不少酿酒相关的书籍,果酒、粮食酒、小曲酒,应有尽有。每次逛超市,他都要在卖酒的货架前研究一番,看看市面上又出了哪些新品种。“这些新产品有可能经过我手酿造的,这种感觉很有意思。”
作为酿了20多年酒的老师傅,李斌常常被人打趣“酒量不行”,“说出来大家都不信,我就三、四两的酒量,但就是喜欢喝点。”
李斌的老婆也在江小白做技术检测工作,每天3点下班后,他会等着老婆一起回家,晚上做两个小菜,再喝两口小酒。“哎呀,那种感觉不摆了,安逸!”这种生活让他感到开心,他希望这种开心永远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