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因为创造,所以快乐和美好 || 2022年元旦献词_风闻
秦朔朋友圈-秦朔朋友圈官方账号-2022-01-01 09:04
文|秦朔
2021年的最后一天,我坐在上海花木家中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屏敲击。妻子和女儿回老家探亲几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只8个月大的加菲猫“花花”,静静卧在小窝里。
一切喧闹都会停止。在这宁静时刻,祝愿所有朋友在新的一年里快乐。
快乐来自幸福安康的家庭,来自对工作的满足感,来自自然和人文之美的体验,来自对时代和周围的认同。作为一个观察者,一个写字的人,我的快乐主要来自亲眼所见的价值创造,以及这些创造带给我的启发。
从创造中感到快乐
我在大疆创新调研时,看到无人机被应用于拍摄三峡大坝附近的地质变化。这个场景并不是他们一开始想到的,而是用户买了后,定期飞和拍,并和之前做比较。一位工程师听到这样的应用后说:“这不仅是我的责任,而且就是我的课题。”
我在安克创新调研时,公司创始人阳萌说:“2011年刚从谷歌总部回来创业时,参加过一个深圳外贸电商大佬们的饭局,他们一年的生意在10亿、20亿元左右,我刚创业,是个很小的小土豆,只不过大家觉得我从谷歌回来,说不定懂算法,懂搜索引擎优化,就叫我过来。饭局上他们聊了很多‘怎么样做到1美元包邮,向全世界卖鼠标还不亏本’,当时1美元兑人民币是8.25,8.25元往全球卖鼠标,包邮,还不亏钱,讨论到最后,就变成怎么去晋江买拆机的东西。我听完,‘噢,还可以这样做’,但并不是感到新奇,更多是感到悲哀。我们可以做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做那么差的东西?所以后来就没有跟这些圈子的人再打过什么交道。我们用最好的parts(组件),把工艺和各种细节都做好,好的品质,好的创新,好的营销,最后是好的消费者价值。我觉得这样才是可持续发展,才是‘弘扬中国制造之美’。”
我在宁波做智能升降桌的乐歌股份,听董事长项乐宏讲出口型中国制造企业的出路。原来是代工模式,做好产品,送到码头,国际买家派船接运,按离岸价交易。“一件产品卖100美元,很稳定。但随着成本不断上升,必须从代工模式转型到品牌运营模式,即用自主品牌在国外实现销售,直接进入零售端,基于用户导向进行产品定义和研发。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卖300美元,挑战是要介入价值链全流程,如海外仓储、物流、营销等等。中国制造的出路就是‘如何实现从出口贴牌价的100美元到品牌零售价的300美元的飞跃’。”
把这些故事归纳起来,我发现令我快乐的就是创造,对更好的价值的创造,以及在各种流俗中坚持那一份对美好的追求。
如果没有创造,如果不致力于增量的创造,那么内卷、内斗就会来临,而且还振振有词。
迈向“改变世界的创造”
2021年12月30日,商汤科技成功上市,董事长兼CEO徐立在致辞中说了这样一段话:
“每个时代的企业都承载着各自不同的希望和责任。一代代中国企业家精神的传承,共同催生了过去四十多年气势磅礴的景象,更将我们的命题从生存、追赶推向了发展和开创。一位同事曾在孩子的成年礼上写了这么一封信,‘当我们奋斗至此,不再为温饱而苦恼的时候,留给你们的,就只剩下去改变世界了,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新一代的中国创业者,已经把“改变世界”的愿景写在自己的路上。
秉持“坚持原创,让人工智能引领人类进步”的使命,商汤最先做了很多没有人定义的事情:第一个将AI视觉算法准确率做到超过人;第一个在千万级别人口城市中实现地铁刷脸无感支付;第一个开发出获得欧盟医疗器械CE认证的AI软件;第一个推出人工智能小学、初中、高中全套教材……
12月12日,在2021凤凰网财经峰会上,我和徐立刚好邻座,有些交流。那天他演讲的主题是“人类的突破”。他说科学研究有四大范式:演绎,归纳,用工具做演绎(计算机模拟),用工具做归纳(大数据科学),后两种范式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现代版的演绎和归纳。
“但有意思的是,人类真正的突破,既不是归纳也不是演绎,而是另外一种,是靠天才的猜想,靠不可预测的脑洞发生的。例如爱因斯坦小时候做梦梦到自己骑在光上,牛顿被苹果砸到,这都是不可预测的,所以不会被称之为范式,因为范式一般都是可预测的。”
现在大家经常议论“卡脖子”的问题。中国科协主席万钢2020年10月在全国政协教科卫体委员会组织的一次座谈会上说,“今天我们很多所谓的‘卡脖子’技术其实也是‘卡脑子’,根子是基础理论研究跟不上,源头和底层的东西没有搞清楚。”
基础研究是创新驱动的关键,是所有技术问题的总开关,而基础研究的突破,需要的不仅是“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更是好奇心、想象力、批判性思维,它们才是创造力的真正来源。
延伸一步思考,卡脖子往往是受制于外在的力量,是“外卡”,而只要我们的脑子、眼睛不被自己给限制住,不自己卡自己,不“内卡”“互卡”,总是能靠着逐渐强大起来的生命力、循环力,冲破“外卡”。
创造力来自哪里?
2021年12月24日,在清华大学,召开了“钱颖一教授专著《大学的改革》(五卷本)出版座谈会”。钱颖一是著名经济学家,曾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多年。
钱颖一有一个关于创造力的假说:
创造力=知识×好奇心和想象力
他说,这个公式告诉我们,知识越多,未必创造力越大。知识通常是随着受教育时间的增多而增多,但随着受教育越多,好奇心和想象力很有可能递减。这是因为知识体系都是有框架、有假定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往往会挑战这些假定,突破现有框架,这在很多情况下并不正确,所以会遭到批评,而这在客观上就容易产生压制好奇心和想象力的效果。
在应试教育制度下,情况会更糟,当学生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好成绩,教师教书的目标是传授标准答案,那么教育越投入,教师和学生越努力,好奇心和想象力就被扼杀得越系统化、彻底化,好奇心和想象力的减少程度就越大。
钱颖一对“钱学森之问”有一个简单的回答——“不是我们的学校培养不出杰出人才,而是我们的学校在增加学生知识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减少了创造力必要的其他元素,就是好奇心和想象力”。这对大学教育改革有重要的含义,即大学除了教授学生知识外,还要创造一种环境,尽力保护和鼓励学生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创造力的产生不仅仅是培养问题,更是环境是否宽松的问题。”
钱颖一经常举出四个人的例子,说明创造性心智模式的特征,分别是爱因斯坦和他的“简洁思维”,乔布斯和他的“不同思维”,马斯克和他的“反直觉思维”,《从0到1》作者彼得·蒂尔和他的“逆向思维”。
他说:“心智模式虽然在学校很难讲授,但学生自己可以在感悟中塑造。同好奇心和想象力类似,改变心智模式和思维方式需要我们的大学尽力创造条件,培育出一种宽松、宽容的环境和氛围,让学生自己‘悟’出来,让人才自己‘冒’出来。”
1921年,爱因斯坦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后第一次访问美国。在波士顿,一个记者问他“声音的速度是多少”。他拒绝回答。他说你可以在任何一本物理学教科书上找到答案,没有必要记住。随后他说:“大学教育的价值,不在于学习很多事实,而在于训练大脑会思考。”(The value of a college education is not the learning of many facts but the training of the mind to think.)
钱颖一还提出了一个关于创造性思维的公式:
创造性思维=知识x好奇心和想象力x价值取向
所谓价值取向,有短期功利主义、长期功利主义、内在价值的非功利主义三种。“我们的现实情况是,具备第一类动机的人很多(为了发论文、申请专利、公司上市),具备第二类动机的人也有(填补空白、争国内一流、创世界一流),但具备第三类动机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而对内在价值的非功利主义者而言,创新是由于一种内在动力,而不是为了个人的回报和社会的奖赏,是为了追求真理、改变世界、让人更幸福。这种内在价值是一种心态,一种永不满足于现状的渴望,一种发自内心、不可抑制的激情。
从价值取向角度回答“钱学森之问”,钱颖一的答案是,我们的价值取向出了问题,不仅是学校,而且整个社会都太急功近利、太功利。
关于快乐的寄语
2022年已经来临。如果这一年更多人的创造力能更好地释放出来,我相信中国经济不仅能稳住,而且能取得重要的进步。
我们太需要让创造力的火花喷发出来了。没有创造力,高质量发展只是空中楼阁。
最后回到“快乐”二字。
我在十几年前在《南风窗》写过一篇《跨越快乐鸿沟》的文章,当时梳理了各种学派对幸福快乐的定义。
例如,边沁和穆勒开辟的功利主义学说提出用“效用”(utility)衡量幸福或满足的程度。
所谓utility,是指事物的这样一种性能,“即给利害当事人带来利益(benefit)、好处(advantage)、快乐(pleasure)、益处(good)或幸福(happiness)的性能,或免除利害当事人的苦楚(mischief)、痛苦(pain)、灾难(evil)或不幸(unhappiness)的性能。”
在他们看来,凡能增加快乐减少痛苦的便是好的,就是善;反之,便是坏的,就是恶。边沁的思想影响至远,卡尔·马克思在他17岁中学毕业时,就决定要选择“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并认为“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
如果人们的所作所为,更多是通过创造,带给他人“利益、好处、快乐、益处或幸福”,整个社会将更加和谐和美好。否则,每个人都会被不良的、带有伤害性的情绪所笼罩。
泰戈尔在《吉檀迦利》中这样描绘他希望进入的“自由的天国”——
“在那里,心是无畏的,头也抬得高昂,
在那里,知识是自由的,
在那里,世界还没有被狭小的家国的墙隔成片段,
在那里,话是从真理的深处说出,
在那里,不懈的努力向着‘完美’伸臂,
在那里,理智的清泉没有沉没在积习的荒漠之中,
在那里,心灵是受你的指引,走向那不断放宽的思想与行为……”
现实不可能如此完美。但只要去创造,总会快乐一点,美好一点。
再次恭祝大家,2022年快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