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一：如果国会调查报告是一锅温吞水，特朗普就是水中青蛙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孙太一】

在第117届国会收官的最后时刻，经历了一年半的调查与听证后，众议院“国会山暴乱”调查委员会发布了八个章节、845页的最终调查报告，详细阐述了特朗普在暴乱当天所扮演的角色。

该报告八个章节从前总统的选举谎言、胜利宣言到努力“寻找”额外选票，再到其针对联邦和州官员推翻2020选举结果的施压运动、以及最后1月6日国会山事件本身，为美国人的年终节日聚会增添了诸多餐桌上的话题。

那么，报告究竟有何新意，又有何实质影响呢？我们来简单梳理一下。

“1月6日国会山暴乱”调查报告封面

有细节、无新意

委员会的调查报告总体上是一年半来听证会及公开证据的拓展版，因此对一直跟踪该委员会进展的人而言并无什么新意——除了研究相关课题的学者外，关心这个委员会的大体上无非是两类人，一类是特别反对特朗普的群体，希望委员会能尽可能多的爆特朗普负面资料，另一类是特别支持特朗普的，想通过相关调查进一步加深特朗普遭受政治迫害的线索。

而最终调查报告对这两类人可能并不会有特别大的影响。支持特朗普的人依旧支持，且对报告嗤之以鼻；反对特朗普的人则继续反对，相关线索他们早就有所耳闻也并不出乎意料。而那些会潜在受到报告结论影响的中间选民，或许还会等待司法部的最终结果再下定论，当前他们关注的最主要议题可能并不是特朗普及国会山暴乱。

不过，即使报告并无太多新意，当中还是有相当多的详尽细节，其不同章节也针对不同主题进行了细致地梳理。

比如，选举还没结束时，特朗普曾要求司法部官员没收投票机，直接干预选举进程。投票结束后，特朗普与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罗纳麦克·丹尼尔有过多次接触，想确保盟友能代表虚假选举人（electors）为他投票——这是他争取连任的核心要素。

在特朗普律师约翰·伊斯特曼（John Eastman）开始准备一份备忘录的同一天，特朗普与其进行了23分钟的通话，该备忘录列出了将扰乱1月6日国会会议作为其翻盘的最后一招。另外，伊斯特曼也在一封电子邮件中承认，特朗普在一份法庭文件中为虚假投票指控提供了担保。后来，特朗普不仅靠煽动性谎言激活了一个由极右翼武装分子和阴谋论者组成的联盟，还让这个联盟成为了冲破国会山警察防线的先锋队。

特朗普的另一位律师、纽约市前市长朱利安尼还在1月6日当天，将本来要拨给参议员Tommy Tuberville的电话错拨给了另一位参议员Mike Lee，并在接通电话后直接要求对方继续阻止权力的移交等等。当然报告中也有对87位参议员（也就是几乎整个参议院）被迫一起躲在同一个房间的窘境的描述。

总而言之，报告详细描述了特朗普试图留在总统位子上的每一步计划，以及他是如何与直接受他指使的人一同去推动实施的。当然，报告基本围绕特朗普这个个体在阐述，而非围绕这个事件或更广泛的群体。

聚焦特朗普

即使是一份数百页的报告，其内容还是做了取舍。报告很显然聚焦在特朗普一个人身上，详细描述他如何贯彻落实“一个多步骤的推翻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的计划细节”。该调查委员会的主席密西西比州众议员本尼·汤普森 (Bennie Thompson) 写道，是特朗普“点燃了那把火”。

报告称，在11月大选日和1月6日国会山暴乱发生之间的两个月内，“特朗普总统或他的核心圈子参与了至少 200 次明显的公开或私下外联、施压或谴责行为，目标是州立法者或州及地方选举管理人员 ，以推翻州选举结果。”而“暴乱发生的主要原因是一个人——前总统特朗普。许多其他人都是为了追随他而参与其中。如果没有特朗普，1月6日的所有事件都不会发生。”

报告虽然也提到了美国执法部门和情报部门的工作不力，有一些暴乱分子公开组织了暴乱，有着具体的计划，且携带了武器到现场，但并没有被有关部门制止。但报告同时指出法制和情报部门不是造成暴乱的主要原因。报告写道：“美国总统煽动暴徒在国会大厦游行并阻碍国会工作，这不是我们的情报和执法部门为这个国家设想的情景。”

当然，除了执法部门和情报部门以外，共和党的一众相关者也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甚至都未被提及。最终报告深入挖掘了特朗普及其最亲密的几个盟友与主导骚乱的极右翼团体之间的联盟，认为极右翼团体为了响应特朗普的号召不仅参与了暴乱，还领导了暴乱。但因为担心如果报告内容过于全面，覆盖面太广将所有相关的人员（尤其是广大共和党议员及极右翼团体人员）都写入其中，司法部可能会抓不住重点，最终可能反倒不会去针对特朗普了。委员会认为当前加兰领导的司法部过于谨慎保守，因此选择了只聚焦特朗普，而淡化、甚至放弃其他一些素材。所以，一些民主党人甚至还抱怨，因为报告的侧重点，虽然提升了特朗普及其一些亲密盟友最终面临法律制裁的可能性，却降低了共和党相当多议员成为“共犯”的可能性。

美国司法部长梅里克·加兰 图自AP

从委员会到司法部

“国会山暴乱”调查委员会的功能主要是调查并搜集证据，其目的主要是要引起公众和媒体对这个重要事件的关注、尤其是对特朗普所作所为的梳理，但其归根结底并没有直接给特朗普定罪的权力——相关权力在司法部。因此，委员会的所有工作都是在为司法部提供素材，并创造继续推动这个案子的动机。这也使得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报告的撰写人显然在以类似检察官的视角在写报告，以方便司法部接下来能够更容易调用其中的素材。

事实上，该委员会在报告公布的前几天就已经把所有针对特朗普的指控及相关证据刑事转介给了司法部。委员会经过投票决定，指控特朗普在试图破坏向拜登移交总统权力的过程中犯下了四项具体的罪行，并希望司法部能继续推进相关刑事案件。这其中针对特朗普的指控包括协助叛乱——该委员会称有证据证明，特朗普向冲击国会大厦的暴徒提供了“援助和安慰”。特朗普还可被指控妨碍国会1月6日的联席会议、密谋向国家档案和记录管理局做假证、密谋欺骗美国等。

加兰领导的司法部的确比较谨慎，鉴于现在特朗普已经具有了总统候选人的身份，加兰一方面要考虑其推进案件的司法后果，一方面也要考虑相关的政治后果，毕竟万一罪犯当上美国总统，对美国的体制将是巨大讽刺。

与此同时，司法部可能仍然在等待更多重要证人的证词记录能够浮出水面，尤其是特朗普家人、律师、顾问等直接在1月6日与特朗普互动的人的相关描述。比如，与调查报告同一天公布的白宫助手卡西迪的证词中，就包含特朗普承认2020年败选以及特朗普团队影响卡西迪证词的尝试等内容。司法部的节奏可能并不受到国会多数派变更的影响，所以依旧可能不紧不慢。

不过，即使司法部接下来对案件推进得缓慢、谨慎，报告至少将成为重要的历史文件，因为其中有相当多的第一手资料，比如库什纳的邮件，特朗普竞选参谋的短信，朱利安尼的电话记录，以及相当详实丰富的国家档案馆已经整理好的资料。

特朗普及共和党的未来

此次调查报告推出得很匆忙，没有提前放风，也没有给媒体或者公众提供要点导读，使得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报告具体有什么新内容。这反映出委员会显然是没有时间了，政治形势将迅速发生变化，众议院马上就要由共和党作为多数所主导，而调查委员会因此也将不复存在。不过，虽然委员会的工作结束了，但其对美国政治的影响依旧是深远的。

报告中除了提到很多细节外，也有几项重要的建议，为避免未来再次出现类似的状况而提前做好准备。委员会建议堵住一些选举过程中的漏洞，比如澄清副总统在数选举人票时的具体权力及限制——这一项建议已经在年度综合预算中作为一个附加条款通过。报告建议加强联邦执法部门对反政府极端主义团体的重视，以避免他们在重要政治事件发生时能够毫不受阻挠地携带武器大规模聚集。此外，也有对军队在政治中所扮演的角色的反思。比如特朗普在2020年6月美国发生大规模示威抗议活动时就曾希望投入一万名现役军人进行镇压，因为他认为没那么做让他显得“很弱”，这使得国会山暴乱发生当天，一些军队将领很担心特朗普会不会动用军事力量来让自己守住权力。

特朗普与成功连任佛州州长的德桑蒂斯 图自politico

不过，诸多建议中可能直接影响接下来政治走向的是对特朗普作为“总统侯选人”合法性的挑战。报告引用美国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中的内容（该修正案禁止那些“参与叛乱”或“向宪法的敌人提供援助和安慰”的人再次担任公职），敦促国会“考虑禁止前总统特朗普再次担任公职，因为他煽动了当天的叛乱。”虽然接下来由共和党领导的国会直接采取如此行动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我们看到共和党内部正悄然发生的变化。

因为特朗普集团及特朗普个人的税务问题，还有潜在的关于海湖庄园对绝密文件的处置问题，再加上调查报告中的诸多证据都可能被司法部拿来当成作为特朗普刑事诉讼的证据，当前越来越多的共和党人开始选择和特朗普保持距离。与8月份特朗普被联邦调查局抄家后，共和党人纷纷发声力挺特朗普不同，这一次多数共和党人都保持了沉默，或刻意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参议院少数党领袖麦康奈尔还评论称：“全国上下都知道谁该为那天的事负责。”

共和党人的这种态度转变表明，当特朗普面临新的法律威胁及竞选总统时，他所面对的政治格局已经迅速发生了变化。佛州州长德桑蒂斯等一众潜在挑战者也已经跃跃欲试，做好了随时等特朗普倒下后去取代他的准备了。

正如报告中共和党议员切尼所写：“委员会认识到这项调查只是一个开始，只是针对特朗普尝试非法留任行为的第一步努力”。报告的影响不会来得太快，其司法后果甚至还不如其政治后果，但报告的潜在影响力也可能会像温水煮青蛙那样，逐渐让特朗普失去其权力及政治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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