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疆找王洛宾是三毛喜悦而又伤心之旅_风闻
吴金光-中国国际公共关系协会理事-5小时前
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1990年4月的一个下午,台湾女作家三毛走进了乌鲁木齐幸福路王洛宾的寓所。
台湾女作家夏婕在《台湾日报》上发表了几篇关于王洛宾的文章,三毛听夏婕讲述了王洛宾的故事,善感的三毛落泪了,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对远在天边的老人的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她从夏婕那里得到了王洛宾在乌鲁木齐的地址,踏着春天的脚步,伴着丁香的芬芳,走进了王洛宾的家。关于王洛宾与三毛的这次见面,王洛宾曾经详细地写下了他自己当时的感受和情景:
海峡来客 一九九零年四月十六日
是谁在敲门
声音那样轻
像是怕惊动主人
打开房门
顿吃一惊
原来是一位女牛仔
模样真迷人-----
镶金边的腰带
大方格的长裙
头上裹着一块大方巾
只露着
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
用这只短歌,唱出海峡来客给我的第一印象
我们相互对注视了一阵,客人开口:
“洛宾先生吗?”
“是,请进!”
我把客人引入客厅,端水返回时,她正摘下礼帽,打开花巾,对着钢琴上的镜子一甩头,把弯卷的长发批满了肩头,简直是神话里的仙女动作。
当时的精神集中在客人的鬓发上,竟忘记问人尊姓大名?还是客人自己作了介绍:“我是三毛,月前受台湾明道文艺编辑部的委托,顺便为你带来了稿费。”
相互认识后,谈得很投机,相互谈着对方的作品,她问我:“一个人住在这样空荡荡的房间,有没有寂寞感?”
我未做声,用手指了指钢琴,我反问她:“你到处流浪,不寂寞吗?”
她笑着说:“流浪本身即为了排除寂寞。”
我又端详了一下她的打扮,打趣地说:“你是不是把乌鲁木齐想像成一个牧场,街上来往的人都骑着马,年轻人的马鞍上都栓着套马绳?”
她笑着摇头不语。
“那你为什么这身打扮?如果你的皮靴后跟上再钉上一对马刺,人们一定以为你是双手开枪的女牛仔呢!”
说得她仰天大笑。
我心里说:“真是一个热情、开朗、洒脱、无羁得女人!”
她为我唱了自己的作品《橄榄树》,她的歌,她的声音以及感情都很美,我很快的想到:一个人唱自己的作品,容易唱得好,因为感情的表达,在创作过程中,已经下过很大的功夫。
我也为她唱了一首狱中的作品------《高高的白杨》,并介绍了歌中的故事:一个维吾尔族青年在结婚前夜被捕入狱,美丽的未婚妻不久忧郁而死去,青年为了纪念死者蓄下了胡须。
当我唱到“孤坟上铺满了丁香,我的胡须铺满了胸膛”这句歌词时,三毛哭了。唱罢,我向她表示谢意,因为她的眼泪,是对我作品的赞扬。
我们又谈了荷西和大胡子的往事,三毛郑重其事地盯着我说:“那么以后我找对象一定要找一个名叫携老的啦!”
她边笑边向我告别,约明晚去宾馆看她。这位作家的思维真够敏锐的!
次日,我去宾馆看望三毛。门开了,她引我走进房间,在沙发上坐定后,三毛走向墙边打开了房顶上的聚光灯,在灯光下站了一会儿,正像演员们在舞台上暂时的亮相。
奥!完全不是昨天那位风尘仆仆的女牛仔,而是一位披着一头秀发的窈窕淑女,美丽迷人。是不是女人们装扮多变,使男子感到奇异,也是她们的一种享受。
三毛提着长裙,轻微地摆动了两下,似乎等待我鉴赏,我却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
“亲爱的作家,晚上好!”
三毛为我倒了一杯茶,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双手搂着膝盖开始听我的故事。
我讲的是囚犯曲《蚕豆谣》。
三毛一直瞪大着眼睛听着,她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故事题材,不过应该从抒情的动人的音乐会开始,往前追述。她把我讲的,用她的设计整理了一下,时间、地点、人物、情节,都比我讲的清楚,她没有用笔记录,我很惊奇一个人竟有这样超人的记忆力。
告别时,三毛问我对她的印象如何?我打趣地说:“第一印象,是西部女牛仔,继而变为秀发女郎,最后原形是真正的女作家!”
临别,三毛告诉我,明天将随旅行团经四川返回台北,秋天一定再来。
王洛宾走出宾馆时,三毛在他身后大声喊:“给我写信啊,回去就写,我到台北就能看到你的信了!”
回头看去,三毛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挥舞着手臂,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王洛宾内心有点震动,一股暖流涌来,如此单纯热情的女子真不多见。
三毛回到台北几个月里,她与王洛宾通了不少信,她在说要来乌鲁木齐住的那封信中表示,来乌后不住宾馆,就住在王洛宾的住所,她说,她要走进王洛宾的生活。
三毛回到台湾写了《中国“西北民歌之父”一鞭钟情》的文章,发表在台湾的报纸上。也许,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西北民歌之父”这个称呼谈到王洛宾。三毛还在新加坡《联合早报》上发表了一篇《在那遥远的地方找到原作者》。可见,仅仅半天的采访,王洛宾给三毛留下了很深刻的记忆。
二、满腔热情换来大失所望
1990年8月,新疆电视台正在拍一部五集电视传记片《洛宾交响曲》,反映王洛宾的经历,自然王洛宾是主角。他很配合,导演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导演甚至与劳改局联系,要求到新疆第一监狱去实拍,也得到了准许。正在拍片时,三毛要来了,王洛宾向剧组请假,要到机场去接三毛。导演一听,大喜过望,正好拍王洛宾的传记片,台湾女作家三毛要来了,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下可以借此大炒一番了。
那天王洛宾被打扮的特别精神,笔挺的浅蓝色西服看上去年轻了许多,雪白的衬衫配着与西服同色的领带,一副高雅而有活力的样子,机场附近的小学生也组织起来去机场迎接三毛。
飞机本来就晚点,到凌晨零点才到。三毛走下飞机,导演把摄像机对准了她,一束强光打到了她的脸上,她大喊:“我抗议。”
场面令大家都有点意外。三毛用胳膊挡住脸退回到了飞机原来的座位上。机上人都走完了,机下欢迎的人们左等右等不见三毛下来,导演说:“王老,您上去看看吧,可能是她在等您亲自请她出来呢?”
王洛宾这才上了飞机,说:“不要害怕,下面都是朋友。”三毛见到王洛宾上来,极不高兴,表示摄像机不撤,她不下飞机。王洛宾说:“都是朋友!”
三毛虽然满心不情愿,还是由王洛宾搀扶着走下舷梯来。其他乘客都走完了,刚好给剧组提供了最好的机会。他俩走下来,下面一阵忙乱,闪光灯“啪啪”地亮个不停,摄像机紧紧追着三毛,一秒也不离开,还有男童女童的献花。在深夜的乌鲁木齐机场,这一切像一场闹剧。
三毛一句话也不说,满腔的愤怒又不便发作。上了车很久,她才问:“我可以抽烟吗?”然后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又一言不发。到家里已经很晚了,三毛给王洛宾送了她从台湾带来的录音带,都是大陆的歌曲,有蒙古族歌、藏族歌、新疆部分大多都是王洛宾的,她还穿上了一套非常精致的尼泊尔藏袍。王洛宾专门为三毛的到来买了一张小席梦思床,买了新被褥,为她准备了一张书桌,一盏台灯。
三毛要来之前,王洛宾专门来找他的三儿子王海成,脸色有点异样地告诉他说:“三毛要来了。”
“三毛是谁?”王海成问。
王洛宾说:“是台湾著名女作家。可能还要去看看你。”
王洛宾的社交活动很多,王海成一般是不参与也不过问的,这次王洛宾专门来告诉他,他当然也比较在意。
第二天,剧组又到家里来拍片子。王洛宾给导演看了三毛送给他的礼物。导演一看,好戏来了,非要安排三毛穿上睡衣,轻手轻脚地把一盒台湾出版的边疆民歌录音带作为礼物悄悄地放在王洛宾的卧室的门口,然后让王洛宾装成早晨开门意外地发现了录音带,做出惊喜幸福的表情。三毛坚决不干,一百个不情愿,她不愿意做戏。王洛宾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也许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表演出来的纪录片拍片方式,也许他也真的想让这部介绍自己的片子更好看吧,总之,他去劝了三毛。三毛终于按他们的要求表演了这一段。
三毛说这样做是为了洛宾。她做的很好,她表演“采访王洛宾”“王洛宾弹琴三毛唱歌”几场戏,并且面对镜头时一直把王洛宾叫王老师。
王海成见到三毛时,她愤愤地告诉他说:“我好像被绑架了。”也许这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三毛和王洛宾在乌鲁木齐一起骑着自行车逛街,非常开心,还去王海成家做客。送她离开王海成家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三毛叹口气说:“大陆人太随便了,教养不够呀,没有邀请,怎么可以随便到别人家里来呢”她抽了口烟继续说:“海成,我告诉你,在台湾,过节什么的,李登辉请我们去,都要提前给我们发请柬。如果我们谁不想去,写封信去说不去就行,不像这里,这么乱。”
过了几天,王海成买了些水果和儿子一起去父亲那里看三毛。进到屋子里,王海成发现父亲家里出奇地安静,除了父亲之外没有其他人,这真是少见少有的事。父亲靠在沙发上,屋子里没有开灯,他有气无力地说:“三毛走了。”
王海成说:“她住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王洛宾说 :“她家里来电话说她母亲病了。”
事实上,三毛是再也无法忍受才走的。以三毛那样性格的人,她怎么能忍受眼下这样的生活,她病了,王洛宾都没有终止拍片,依然是早出晚归,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敬业。
那天晚饭,三毛去厨房炒了菜。王洛宾盛饭,因为三毛在病中,没有胃口,总是吃得很少,父亲就给她盛了大半碗饭。
三毛突然说:“盛那么少,想饿死我呀!”
王洛宾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她脸色苍白。
她又大声叫道:“我杀了你!”
终于爆发了。她把到乌鲁木齐遇到的所有不快,所有气愤,所有不解都喊了出来。
她冲到客厅,拿起电话,找旅行社订房间。总之,一切都完
了,她要离开。
两天后,王海成又去了华侨宾馆,听说她已经回到了台湾。
三、那么浪漫的爱情成了千古绝唱
1991年元月5日,王海成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突然,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广播里传出来:台湾女作家三毛在台北荣民医院自缢身亡。怎么可能,几个月前王海成还见到她,在王海成家满是阳光的小屋里听她柔声柔气地谈着台湾,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王海成急忙赶到父亲家里,王洛宾微闭着眼坐在沙发里。
王洛宾见王海成进来,轻声说:“三毛死了。”
这天王洛宾喝了很多酒……
关于三毛的离世,有许多种版本,《滚滚红尘》获得多项台湾金马奖,惟独没有编剧奖,她得了癌症,应该还有伤心的西部之行,众说纷纭。但王洛宾说这都不是三毛选择离开的原因,至于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个秘密吧。她选择了以这种方式离开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让她的灵魂安息吧。
1993年3月王洛宾应凌峰主持的台湾中华文化促进会的邀请去了台湾。王洛宾在台湾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也充分受到了温情,但是,他没有能去三毛的墓地祭扫。
他本一心希望能有机会到台湾去,看一看三毛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三毛长眠的地方。但到了台湾他却没有到三毛的长眠之地去送上一束鲜花,去唱那首《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当年三毛穿越大洋,飞过戈壁滩,千里迢迢去乌鲁木齐看望王洛宾,而王洛宾到了台湾,呼吸到的是台湾的空气,看到的是三毛熟悉的风景,近在咫尺,他却又是那样的无奈。
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也有权到三毛的墓地去看看,送上一束鲜花,更何况一个三毛曾经喜爱过的人。不过既然王洛宾已经皈依了佛门,他自然有纪念三毛的方式,哪怕是不能走近她的墓地。
(根据王海成《我的父亲王洛宾》一书编写。)
作者吴金光的微信是:wujinguang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