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布什的人情义理_风闻

1993年1月20日，老布什（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作为第41位美国卸任总统走出白宫。从这一天起，人们将以历史的目光对他评头论足。

乔治·赫伯特·沃克·布什（George Herbert Walker Bush，1924年6月12日-2018年11月30日），美国第51届第41位总统，常被称为老布什。

本文无意附庸风雅、臧否古今精英，只想从生活细流中截取几个断面，为这位曾同中国人民多少有过一点交情的美国前政要留下一个侧影，以示敬意。

1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祖，他都堪称模范

踏进白宫前，老布什曾向外界许诺，他接任总统后，白宫的寂静一定会被他十个孙子、孙女的哭笑声所打破。这是一个颇有魅力的许诺。

在他之前，白宫旧主里根总统夫妇的恩恩爱爱令人羡慕得几近妒忌，这是尽人皆知的。然而，这个前美国第一家庭也有它悲哀的另一面：他们的女儿同自己的父母几乎处于一种绝交境地，这个家庭因缺乏年少一辈的热气而使天伦之乐显得不那么完整。老布什以“寂静”二字记之，当是传神之笔。

比起里根来，老布什的家庭倒是别有一番“温暖、舒适的格调”。夫妇俩膝下儿孙满堂，五个子女为他们奉献了十个孙辈。

老布什虽贵为一国总统，却依然童心未泯。他爱孩子，尤喜偷闲与孙儿孙女们满地厮耍，而且常常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享尽“孺子牛”的乐趣。

老布什尚有老母健在，他同样孝顺敬上。有报道说，老布什竞选总统获胜后第一个去看望的便是年近九旬的母亲。当时，他扶着老母对众人说：“我到这儿来，是为了聆听我们的一家之长就我应该如何当好总统发布训示的。”

有人问他：“新的组阁决定是否已经出炉？”他答道：“这得征求母亲的意见。”说罢，当真弯下腰以耳贴近老人面部后，煞有介事地宣布：“母亲的意见是‘不予置评’！”拳拳赤子之情跃然而出。

老布什夫妇于48年前结成秦晋之好。近半个世纪来他们形影相随、情爱弥笃。夫人芭芭拉说过，布什“过去是，现在依然是最善良、最英俊、最风趣的男子”，无限恩爱之意溢于言表。

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祖，他都堪称模范。

有人说过，家庭在人的生活空间虽然只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然而它却是人之天性自我展现的最理想天地，因为在这个角落里人们的思想最少保守，其感情亦最为真实。

老布什，他有一颗爱心。

2

“为人友，奉以忠诚”

老布什与尼克松的关系似乎并不为世人瞩目。其实，在老布什的政界之交中能称得上第一友人者非尼克松莫属，尼克松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

1971年2月，老布什在当时的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的委任下担任驻联合国大使。

早在1970年老布什竞选参议员时，总统尼克松就对他青睐有加，不仅亲自出面支持，而且私下拨款相助。竞选失败后，尼克松再伸援手，派他顶了驻联合国大使的肥缺。在当时，于初涉政坛的老布什来说，这两件事意义非同一般。

后来，尼克松被卷入了“水门事件”。人一落难，众叛亲离，自古天下皆然。那时节，讨伐之声此起彼伏、与日俱增，尼克松的权势声望随之江河日下；白宫后院共和党内更是一片混乱，大大小小的政要党棍纷纷倒戈，与尼克松划清界限唯恐不及。

然而老布什却是例外。1973年初白宫政权深陷危难之时，老布什毅然出任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这在当时是没人干的差事，但由于是尼克松的指派，老布什二话不说认从了。

为了稳住尼克松政权的后院，老布什夜以继日、竭尽全力收拢业已涣散的人心，维系共和党的团结。有人说，老布什在那段时间的表现反映了他对共和党的一片忠诚，其实他只是在尽一个朋友的责任。

“为人友，奉以忠诚。”老布什曾这样说过。

他是一个需要朋友又忠诚于朋友的人。对那些与自己同命运、共患难的朋友，老布什是从不忘怀的，打江山时如此，坐天下后亦然。

当选总统之后，那些曾在鞍前马后为他竞选出过大力、流过大汗的人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华盛顿额手称庆。老布什闻讯后，即使公务再忙也要挤出时间驱车东奔西走，一家一户面谢各路英雄。此举甚得人心，却独独苦了他的侍卫。一个保安人员打趣地说：“布什这个人简直像个墨西哥跳豆，总是跳来跳去！”

老布什善于向多方位寻求友谊。在就任总统的演说中，他向包括反对党（他称他们为“反对党的朋友们”）在内的所有美国人伸出了自己的手，呼吁大家携手进入“友好相待的时代”。

2000年12月，布什家族为了庆祝这个家族里诞生了第二个总统的聚会。

历届美国总统中，老布什的王室血统最浓，但恰恰正是他最喜与民众为友。他常说，他最不能容忍自己“被孤立或者被隔绝”,  而希望能争得更多的机会走到人民当中去，过“正常生活”。

有人问他：“作为美国总统，你事先不打招呼就出门活动，出了事怎么办？”老布什答道：您不如就另外一个问题去问问美国人民：你们是否认为美国总统有权不带侍卫去一家杂货店看看？那样他是不是可以同普通百姓有更多的接触？如果他可以出去在一家服装店的衣架之间逛逛、看看价目表，那他是否更能掌握人民的问题？

老布什决心直接面向民众。入主白宫第一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放白宫，免费让普通的美国公民参观“人民的白宫”，而且由他本人亲任导游，同夫人一起带着游客穿堂过室，向他们详细介绍白宫房屋的布局和功能，成为近八十年来接待白宫参观者的第一位美国总统。

参观者则以不同的方式回报总统美意，其中不少人为老布什夫妇带来了礼物。一名8岁的小姑娘特意用蜡笔画了一幅老布什的肖像画送到白宫，这些事一度在百姓中传为美谈。

3

“我要了解中国”

真情是不受国界和信仰所限的。

老布什的外交实践始于1971年，当时他出任美国驻联合国大使。说来也巧，他刚搬进联合国大厦，就遇上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联大正在讨论接纳中华人民共和国为正式会员国的议题。

当时素乏外交经验的老布什，出于对职守的忠诚，在会议期间四方游说，竭力为美国政府敌视中国人民的既定政策效力，力图阻扰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但事与愿违，联大以76票对35票的绝对多数通过了接纳中国、驱逐蒋介石集团的提案。老布什把这次失败称作“一个令人感到羞辱的时刻”。

也许正是这次失败，使老布什猛然感觉到自己对一个拥有8亿人口的东方大国的认识实在过于肤浅，故而，当他后来说出“我要了解中国”这句话时，其诚意是可信的。

福特宣布特赦尼克松

1974年8月，尼克松被迫下野后，继任总统福特将两个重要的外交职务推到老布什面前任他挑选：一个是驻英国大使，另一个则是驻法大使。

然而，老布什的回答却平淡而出人意料：“假如可以选择，我情愿到中国去。”

福特往烟斗里装上烟丝，抬头看了老布什一阵后说：“中国？”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选择中国。”老布什平静地回答总统说。

于是，他如愿以偿。

老布什和爱犬

1974年9月，老布什和芭芭拉带着他们家庭的新成员——小狗费雷德·布什登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

由于美国同中国尚无正式外交关系，美国驻华联络处的工作似乎只能是“低调的”。

1975年12月4日，北京美国驻京联络处，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主任老布什和妻子为美国总统福特和第一夫人贝蒂介绍缸的用途。

老布什的前任戴维·布鲁斯曾明确表示，他和他的联络处所起的作用“只是在北京这个外交舞台上为美国充当一个联络点和观察员”，国务卿亨利·基辛格似乎也是支持这一立场的。

老布什却有不同的认识。他认为，美国需要了解中国，而作为美国的代表，他本人也渴望同中国人，从上层领导人到普通平民百姓，建立“个人之间的联系”。为此，他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1975年，老布什和芭芭拉在北京天安门城楼前。

来华不久，老布什就和芭芭拉一起学习中文，同时一反“美国驻华代表固有的刻板姿态”，开始骑自行车上街。在任一年多，他和芭芭拉骑着自行车几乎逛遍了整个北京城，以致不少北京人都知道“骑自行车的那两个老外就是布什夫妇”。

1988年12月23日，中国驻美大使韩叙夫妇为刚刚当选的美国总统老布什及夫人芭芭拉举行圣诞家宴。

有一个故事已被人们传为佳话。1988年圣诞节前夕，老布什夫妇应邀到中国驻美大使韩叙家中做客。席间老布什指着手腕上戴着的“海鸥”手表说：“这是一个中国朋友送给我的，戴了三年，依然走得很准。”还说他曾戴着这块表到迈阿密海滩钓鱼，海水把他全身都溅湿了，但这块表却丝毫没受影响，可见它的防水性能真是不错。

老布什的话被记者们传到了中国天津，“海鸥表的娘家”天津手表厂职工听说布什爱戴他们产的手表，又高高兴兴地选了一对新型“海鸥”石英电子表再赠万里之遥的布什夫妇。

1991年初的一天，一幅大型中国画《英风浩然》从天津启运送往美国华盛顿。这是天津儿童医院赠送给老布什的礼物，这当中又有一个故事。

老布什在中国时，天津是他常来常往之地，他同这个城市的儿童更是有过许多令人难忘的亲密接触。离华回国多年，他依然时时牵挂着那些曾为他带来诸多欢乐的孩子们。

出任美国副总统后，他想为天津儿童做点事。在他的提议和支持下，1986年美国一个援助集团曾多次考察天津儿童医院，并于1988年两次向医院无偿提供了价值30多万元的先进医疗设备。为了答谢老布什，医院特请著名画家、南开大学书画副教授于复千作画相赠。画中雄鹰兀立山巅，目光炯炯意欲博飞，寓示着美国人民的英雄精神长在。

在老布什的外交努力中，同中国领导层建立的良好关系也是其前任们无法望其项背的。在驻华联络处，“低调活动”的思维定势把他的前任们紧紧束缚在自己的官邸里，他们从不出席各国使馆举办的国庆招待会，以告示自己不是全权外交代表。布什则不同，他有请必到。因为他觉得，唯其如此才能更多地争取到接触中国官员的机会，而要了解中国，同其官员保持必要的接触则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活跃的外交活动为老布什结交中国政要提供了可贵的平台。一年中，他先后结识了乔冠华、黄华……直至毛泽东。

1979年2月1日，邓小平在华盛顿会见基辛格。

与老布什关系最为密切的可能首推邓小平了。他们的接触是从老布什接任驻华联络处主任后不久开始的。是时，基辛格访华同中国副总理邓小平举行高级别会谈，老布什全程陪同出席，并由此同邓小平相识。以后，凡有邓小平-基辛格谈判，老布什必定参加。因而，他对邓小平的智慧及品格有着较深的认知，他尊重邓小平。

身为美国代表的老布什，对这位“来自四川、饱经风霜的老军人”在外交谈判中“黑脸、白脸交相运用得天衣无缝”，而在私人交往中又十分随和、可亲，“毫不摆架子”的性格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1976年，老布什接到华盛顿的电报，回国接受担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的任命。就在布什夫妇离开北京之前，邓小平为他们举办了一个告别晚宴。

初到中国时，老布什曾有所担心，生怕自己在联合国顽固推行“两个中国”的表现会使中国领导人耿耿于怀。但事实上，他的那段经历并未对他同包括邓小平在内的中国领导人的关系产生任何影响。相反，他们相处得很融洽。甚至当后来得知他将调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时，邓小平还特意邀他共进午餐，并向他许诺，往后任何时候他都会受到中国大陆的欢迎。邓小平笑着补充道：“就算你是中央情报局的头子！”随后的日子里，邓小平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老布什于1989年至1993年期间担任总统

1977年，老布什应邀重访中国，参观西藏，游览三峡，所到之处中国政府都给予他贵宾级的隆重接待。当时已卸任中情局长职务的老布什说：“虽然没有正式的外交身份，但我处处感受到了中国的温暖和友情。”正是在那年游览长江壮丽风景的过程中，他作出了竞选美国总统的重大决定。

1979年1月底至2月初，邓小平访美，与卡特总统站在阳台上。

1979年，邓小平访美，行色匆匆中依然不忘专程到休斯敦去看望一下老友、一介美国平民老布什，后者心中的感受无须言表。

1989年2月25日，老布什访华在天安门广场向广场上的民众挥手致意。

了解这一背景后也许人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1989年老布什入主白宫不满一周，就急迫地宣布，他将对中华人民共和国进行正式访问？一如老布什所言：“这次访问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同中国领导人，包括邓小平，都有很好的个人关系。”

显然，政治选择和意识形态的不同，并没有影响两颗真诚心灵的沟通。

——写于1993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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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 | 《小白楼忆旧》（2014年12月出版）

作者 | 李天震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凤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