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为何痛失绝佳胜利之机？_风闻

编者按**·  2024.01.25**

俄乌冲突持续近两年，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冲突双方陷入了僵持？西方的军事援助为什么没有奏效？《华盛顿邮报》的战地记者雅罗斯拉夫尔·特罗菲莫夫（Yaroslav Trofimov）的随军一线观察或许能够从乌军的角度给予答案。

本文认为，乌克兰最佳的战胜俄罗斯的时机已经错过。文章提到，西方国家起初并不看好乌克兰的抵抗，只提供了有限的武器支援。在基辅战役后，乌克兰军事领导人提出在俄军最薄弱时发动决定性打击，但遭到了西方的拒绝。随后在顿巴斯地区，乌军再次失去战略进攻的良机，因为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核威慑过度敏感，拖延了大规模军援，导致乌克兰在2022年错失最佳获胜窗口期。到2023年，形势已变。乌军面对深沟工事和更多俄军,进攻陷入了极大的困难，冲突也因此延沓至今。

总的来说，作者认为，如果2022年西方国家提供足够支持，乌克兰原本有望更快获胜。

本文编译自《华盛顿邮报》的评论专栏，囿于篇幅，文章有删减，原文链接见文末“阅读原文”，供读者参考。

俄乌冲突爆发之时，乌克兰外长德米特罗·库列巴（Dmytro Kuleba）正乘坐土耳其航空的航班从纽约回国。他（回忆）刚刚被美国总统拜登迎进白宫（的场景）。他想，那感觉就像自己被诊断出癌症晚期一样。热情的握手、同情的微笑，都是在向他和他的国家作最后的告别。

**在华盛顿和大多数欧洲国家，没有人预料乌克兰能撑过2022年2月。**美国中情局局长威廉·伯恩斯（William J. Burns）应拜登要求秘密飞往基辅，警告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俄罗斯正计划暗杀他。泽连斯基的国家安全顾问奥列克谢·丹尼洛夫（Oleksiy Danilov）说：“他们谈及要对我们领导层进行清算，以及建立过滤营和集中营的行动。“但我们能做什么呢？我们不断请求（美国）给我们武器，但他们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美国借着在俄罗斯发动“特别军事行动”前关闭其驻基辅大使馆的机会，的确大张旗鼓地运送了一些武器，如“标枪”反坦克导弹。但数量很少：据丹尼洛夫所说，只有大约90枚。时任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Boris Johnson）虽也收到了乌克兰方面无望的通告，但仍驳回内部反对意见，授权了大约2000枚NLAW轻型近程反坦克导弹。不过，这些武器最适合运用于游击战中，而不是常规冲突。

当时，瓦列里·扎卢日内（Valery Zaluzhny）将军领导下的乌克兰军方成功地守住了基辅作战计划的秘密。不仅仅是对俄罗斯人保密，华盛顿和泽连斯基政府的多位高级官员都不知道扎卢日内的行动方案。后来，一位五角大楼高级官员曾说：“我们悲观于乌克兰的坚持，部分原因是乌克兰人没有与我们分享他们的任何准备或计划。他们与我们所分享的准备和计划纯属军事欺骗。”

美国总统拜登于白宫椭圆型办公室会见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图源：纽约时报）

西方政府对俄罗斯的推进速度感到震惊，并注意到普京（Vladimir Putin）发出的“不要干涉”的警告。约翰逊曾致电泽连斯基，提议安排一次逃亡，这是乌克兰总统接到的几个类似的电话之一。约翰逊解释说，其中一种方案是在伦敦建立乌克兰流亡政府，就像1939年纳粹和苏联入侵后在伦敦建立的波兰流亡政府那样。而泽连斯基更希望的是他们能提供武器。

也许是因为历史的原因，波兰是唯一一个在冲突初期没有对乌克兰的局势表示绝望的国家。2月24日，也就是冲爆发的当天，库列巴改道转机，参加了波兰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会议。与其他北约成员国一样，波兰政府已被北约情报部门告知，乌克兰的迅速崩溃几乎已成定局。但华沙仍拒绝放弃。波兰立即运送了几卡车弹药和重型武器。库列巴回忆说：“波兰人相信我们，更多是凭借直觉，而不是基于事实，因为当时所有的事实都对我们不利。”

其他欧洲国家的态度则大不相同。约翰逊说：“没有人会给乌克兰人任何机会。”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的一位高级助手当时告诉他：“如果要发生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尽快发生。”

2022年，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与德国总理朔尔茨握手（图源：AFP）

普京在冲突爆发当天发表的讲话中威胁说，如果西方试图帮助基辅，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自冲突开始的第一天起，白宫的首要任务就是不要逾越俄罗斯的 “红线”，挑起莫斯科与北约之间的直接对抗——尤其是核对抗。

普京的警告在很大程度上奏效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美国及其合作伙伴在西方制造的武器本可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却没有向乌克兰提供这些武器，并禁止基辅使用西方武器袭击俄罗斯境内的军事目标。**等到冲突第二年，当许多西方武器系统真正运抵乌克兰时，俄罗斯已经建立了防御工事，动员了数十万军队，并将工业转为“战时状态”。**乌克兰失去了“速战速决”的最佳时机。

2022年7月，我在基辅一个堡垒式的办公室里见到了泽连斯基。乌克兰击退了俄罗斯最初对基辅的进攻，并幸存了下来。但是，随着俄罗斯重新集中力量夺取2014年就开始爆发冲突的顿巴斯东部地区，乌克兰的人员正在大量流失。

受到基辅军事实力的鼓舞，拜登政府和西方盟友刚刚开始向兵力不足的乌克兰军队提供西方火炮。这对乌克兰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乌克兰自己用于击退基辅周围俄军的苏联标准弹药几乎耗尽。尽管如此，乌克兰对西方坦克、战车、作战飞机或爱国者防空系统的请求仍不断遭到拒绝——主要是因为西方政府忌惮莫斯科会对此打击报复。

2023年9月6日，一名乌克兰士兵在俄罗斯导弹袭击后被摧毁的市场上休息。2023年12月，美国宣布再向乌克兰提供2.5亿美元的援助（图源：乌克兰内政部/UPI）

泽连斯基面带忧郁，疲态尽显，明显衰老。我上一次见到他是在2年半前基辅一个艺术中心的宴会上。当时，这位前喜剧演员（编者注：泽连斯基）表演了一个短小的单口喜剧小品，并把有关他与特朗普总统关系的尖锐问题推给他桌上的主宾，并称呼女演员罗宾·莱特（Robin Wright）为“真正的总统”。她在电视剧《纸牌屋》中饰演克莱尔·安德伍（Claire Underwood）总统。

泽连斯基那种迅速的微笑、眼里的光芒和取悦群众的欲望都消失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谈到俄罗斯对乌克兰人民造成的可怕伤害。他指出，成千上万的死亡中，只有一小部分被报道出来。“如果一个城市中心发生爆炸、11人失踪，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些人已经一无所有。”他摆动着手说，“没有肢体的儿童，没有头颅的儿童……”

泽连斯基认为，俄军未能在三月份占领基辅，已经算是遭遇了战略性军事失败。“他张开嘴巴像条蟒蛇，认为我们只是另一只兔子。但我们不是兔子，结果他无法吞下我们，反而面临被我们撕碎的风险。”

泽连斯基对华盛顿方面自我设置红线感到恼火。他认为对俄罗斯会升级冲突的担心是毫无根据的。毕竟，正如乌克兰官员一再对美国的对话者所说，俄罗斯已经在乌克兰使用了除核弹外的所有武器。它还能做什么？

然而，美国方面仍继续严肃对待俄罗斯的核威胁警告。“美乌利益重合约为85%，但剩下的15%也相当重要，”一名高级五角大楼官员对我说。“乌克兰人已经在为生存而战。但美国有避免核战争的特殊义务，因为核战争将永久灭绝地球上的一切生命。”

2022年4月，在乌克兰南部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亲俄部队装甲车队在乌俄冲突期间沿公路行驶（图源：路透社）

当我与泽连斯基对话时，乌克兰、美国和英国指挥官正在德国维斯巴登的一个美军基地开会，确定乌克兰应该在何处发起夺回被俄占领土地的行动——当时乌克兰已有近四分之一的国土被占领。

从基辅出发，泽连斯基和扎卢日尼倡导向扎波罗热地区的亚速海发起推进，如果成功，这会切断俄罗斯通往克里米亚的“陆桥”，剥夺莫斯科在这场冲突中最重要的战利品。在遭受数月损失后，俄军处于劣势，其在乌克兰剩余的作战部队可能只有10万人。普京不愿承认他的“特别军事行动”没有按计划进行，他拒绝将领动员预备役的建议。俄罗斯此时最为虚弱。这可能是给予决定性打击的最佳机会。根据扎卢日尼的副官透露，乌克兰需要约90门额外的火炮和足够的弹药才能成功。

这对盟友来说不是个大问题，但他们却犹豫了。美国顾问表示，乌克兰军队还没有展现进攻行动的能力，特别是涉及多个旅之间复杂协调的大规模行动。他们敦促军队在赫尔松采取更为谨慎的行动。

2023年12月13日，乌克兰士兵在顿涅茨克地区巴赫穆特镇附近的阵地驾驶坦克（图源：法新社）

**2022年秋，在哈尔科夫和赫尔松溃败之际，俄军濒临崩溃，**但在那个关键时刻，美国却再次削弱了对基辅的援助，拜登政府与莫斯科接触以寻求降级紧张局势。

2022年底，乌克兰的进攻动力已耗尽。大规模的炮弹补给并未到达，基辅获得西方坦克和作战车辆的请求继续被拒绝。与此同时，俄罗斯新任总指挥苏罗金将军手中有成千上万的新兵作为人力储备。乌克兰在人数上的优势已失。苏罗维金命令这些人利用冬季进行挖掘，在整个前线构筑了几乎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 

乌克兰2022年所恳求的所有装备——豹式坦克、艾布拉姆斯坦克、布拉德利步兵战车、斯特莱克装甲车以及爱国者系统——最终在次年姗姗来迟。美国官员称之为“一座钢铁之山”。

一名美军士兵在军事物资运往乌克兰之前对其进行检查（图源：AFP）

但到那个时候，已是一场不同的冲突。2023年，乌克兰的进攻在对抗深挖战壕、做好准备并且人数更多的敌人面前几乎毫无进展。俄罗斯的核讹诈为其争取了时间，不仅避免了军事崩溃，还使对乌克兰必不可少的军事援助陷入美国国内政治纷争中。

本文作者

雅罗斯拉夫尔·特罗菲莫夫（Yaroslav Trofimov），华盛顿邮报记者。本文摘自他的著作Our Enemies Will Vanish：The Russian Invasion and Ukraine’s War of Independ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