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会(十八):“目的性太强”有错吗?——为什么女人不敢说“我想要”?_风闻
死理性派-死理性派官方账号-“死理性派”是一种信仰,致力于从荒诞中寻找理性,从虚无中看到……34分钟前
文:阿may,雪雪,慧敏,玉崽
(本文为多人合作产品,赞赏及一切相关收入由多作者平分。)
玉崽:
这几天我经常感到无聊。无聊总比疼痛要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疼痛的东西太多,疼痛的记忆充斥着大脑,才会让我忽略生活的小细节,和小细节中的美好。我在与一位好朋友聊天后,才察觉到自己不擅长感受环境。
我感受到对方身上充满着对生活的激情,通过与她的交流,也更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欲求:
我想要拥有至少三个能够带我去感受这花花世界的好朋友(能随时见面,最好住在一起),在这之中有一个可能会是我的伴侣(我想和未来的伴侣先成为朋友,然后再慢慢的感受对方的身上的美好,最后确定是否成为情侣。)我想要和这些好朋友成为家人,我想要和ta们组成一个家。
我想要大家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后带着身上的灰尘回到属于我们的小屋后畅快地聊天。我们聊诗和远方,也聊柴米油盐,偶尔也会一起去打折的大卖场里推着小购物车买东西。我想那个时候应该是很幸福的。
美剧《拉字至上》(The L Word, 2004)剧照
我还想和这些家人一起骑单车,如果我们住的地方是小县城,那可能逢年过节会有烟花(可能管得不严格),我想和ta们骑着单车追着烟花跑,没有烟花我们就追着天上的星星跑。嘻笑打闹,笑声荡漾在头顶。
回到小屋里,如果饿了的话,我们可以敲一个鸡蛋,煎个最简单不过的荷包蛋,分成几份一起吃掉。
第二天我们可以睡觉,也可以出去一起吃早点,蒸笼上的雾气是香的,早上温度微凉,但这时空气是最新鲜的。
在冬天,大家聚在一起烤火嗑瓜子,偶尔脚踩在暖炉下的热毯子上,脚心暖暖的,小心脏软软的。
半夜去卫生间,脚下的棉拖鞋也是某个相爱的人给我买的。
我想和大家一起攒钱去新疆西藏,我想和大家一起看大草原,我想去看满地的牛羊,我想和ta们一起爬雪山,我想和ta们一起出国看特别华丽的大教堂。
我需要热爱生活的人带我感受生活。我是一个无趣的人,我的世界太小,所以我需要许多人扩大我的世界,我想要和人相爱。
我觉得我在接近我的梦想。但路上也有波折。最近一个朋友最终打算远离我,当我了解了他的想法后,回忆我们的点点滴滴,我发现自己至少没有后悔和他发生故事,还是觉得“有过交换呼吸的记忆比没有要好”。我在那场关系中不算无可指摘。慧敏对我说:“我觉得你永远做不了非常正确的事情,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能接受你身上的刺的人,自然就接受了。”之前她也说过“生命的核心不在于做正确的事,跟正确的人打交道,而是做让自己舒服的事,跟让自己舒服的人打交道。”所以我也期待曾经的好友能找到让自己舒服的人,我们的故事虽然完结,但在杀青后依然愿意彼此祝福。
我这次释怀很快,一方面源于朋友们的理解,也因为自己努力爱过所以无愧。
每当情绪波动,我就会如膝跳反射一般思考“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现在的补充答案是,我不会想要改变任何人,我不会要求任何人做什么事,我想要的是能自然地共情我、但与我有不同弱点的好朋友们(弱点不同说明在遇到同一个问题时至少有人可以托底);我想要能够轻松无顾虑地说愤怒,我想要能接受我身上刺的好朋友,这样的人会让我更自信、松弛和包容。
如果“好朋友”只爱我的“委婉、温柔、全面顾大局”,那就是不爱我。
我不可能永远温柔。
我记得圆桌会的起始是我和慧敏一起写关于占有欲的文章。我能够感受到许多人因为“玉崽敢说”所以才想说、敢说,我在目前的能力下能为自己和女人们做的也就这些了。
我不是没有脾气的“圣母”。我有很强的目的性:
我最近状态不好,所以共情力也会因为状态的变化而起伏,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人觉得“原来玉崽是这样的,以前是在装共情,现在是装不下去了”,也不是表现“玉崽这么努力依旧不幸福,她做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而是想表现“玉崽需要能够接受她不柔软状态的朋友”和“玉崽确实聪明,但一个人的聪明解决不了一切问题,玉崽需要一群人的爱”。
如果你想要了解我:红色的石头女儿
雪雪:
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发现自己竟然难以直截了当地回应。这个简单的问题藏着太多需要向内追问的复杂。
在日常语境下,“目的性”常常和功利主义捆绑在一起。但我一直很少设想自己的未来,也很少为某个具体的目标倾尽全力。我的生活像是水流,随着地势和环境而改变,柔软而没有方向。我更习惯,甚至是默许自己的漂流。我觉得自己像一片树林,密密麻麻的枝叶中透着阳光,但那些光束似乎始终无法直达地面。我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却难以真正抓住。我有各种各样像阳光一样细碎的欲望,却难以提炼出一个究极的“目的”。
电影《独家记忆》(Snapshots, 2018)剧照
我可以写出许多如光斑一样的碎片。我最大的欲望应该是被看见——被别人看见,也被自己看见。一直以来我都在探索自己的内心。我喜欢交流,喜欢剖析和暴露自己,我想和许许多多的人表达自己是谁;我也喜欢观察别人,常觉得一个人的思想就是一个广袤的宇宙,个个都值得去探索。我喜欢音乐,迷恋文字,欣赏艺术,好奇哲学,迷恋所有内向化的表达和书写,喜欢探索所有这些表达背后的情感和思想。因为探索别人的过程也让我不断地发现更多的自己。我的心像是一眼泉水,源源不断的诉说是我的流淌。我一点点剥开自己的身体和心,流出了好多红色的鲜血和蓝色的眼泪,我想这个过程我是幸福的。我时常沉浸在这种感受中无法自拔。偶尔跳脱出来审视自己,我觉得,也许我是一个情感上的暴露狂。我享受把自己撕毁的过程,享受痛苦,享受把自己一遍遍埋葬,又一遍遍在墓碑上刻下墓志铭。
还有一点很难避而不谈的是我的性欲。我从来没能将性欲单纯地看作一种身体的需求或动物性的本能。性欲于我,更像是一种深层的交流。我的性欲一直和爱欲捆绑,它来自对“自我确认”的渴望。这种确认并不只来自对方的欲望,而是通过对方的身体、眼神和语言,让我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重量和意义。我喜欢在做爱的时候听见爱的人说“我爱你”,喜欢爱的人直言不讳对我的欲望。身体被进入、被探索的时候我会有种灵魂被看见的错觉。明明人和人面对面拥抱的时候两颗心也会有错位,可我却仍在幻想紧紧拥抱亲吻过后就能心心相通。即使身体的相触是有限的,我依然幻想通过这种方式建立一种超越语言、超越理性的联结,获得彻底的安抚。我执迷于这种幻想,却总是不得不承认,这种“安抚”往往并不持久,一旦身体分开,瞬间的圆满感会很快消失殆尽,内心的空缺会再次显现。
写到这里,我发现我的欲望并不是完全没有指向。只是,这个指向究竟是“目的”,还是通往了一个更宏大的虚无,我不知道。想被看见,被渴求,被安抚的背后,我想我的目的是爱。强烈的爱。强烈到几乎我的所有表达都在阐释这一点。我追求毫无保留的爱,能看见我内心的爱。我明白有时自己完整被爱的渴望到了几近苛求的地步。我苛责爱人,也承受痛苦。对爱的渴求似乎像一种未能圆满的投射,我把自我的缺失、对爱的理想化追求,映射在对方身上,期待获得一种终极的补偿。我迷信爱,却也知道这种投射注定是不完整的——没有人能真正填满另一个人的内心。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包容下如此庞大的自恋背后同样庞大的自我厌弃。是的,我病态的自恋也是无与伦比的自我厌弃。我像是无比认可自己才渴望被了解,但同时,渴望被人认可的背后难道不是自我怀疑吗?完整被爱的前提难道不是先让自己完整吗?
我像是抱持着有人可以把破碎的我拼好的幻想才写出这些碎玻璃一般的文字。透明,锋利,奇形怪状,几乎露骨的剖白。这是一丝不挂、一览无遗的我。美好的,丑恶的; 善良的,邪恶的;天真的,成熟的;温柔的,愤怒的;自卑的,自恋的;目的强烈,又漫无目的……
没有明确目标的人也有权选择自己的节奏,走出属于自己的路。而我,也愿意在路上继续寻找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也许是爱,也许是别的什么。
我希望能学会接受自己的不确定性,甚至是迷茫。因为,迷茫本身,或许就是我们接近真相的一部分。
慧敏:
曾有社会学家总结说,在成长过程中,男性越来越多地学会了说“我不在乎”,女性则是“我不知道”。
于是男性的“长大”容易沦为一种自我奴役:他们声称是为了小家或大义而牺牲自己,满心只追求金钱与权力,最后发现自己抓住的最多不过流沙,失去的却是自己的灵魂,是爱与被爱的能力,活在当下的能力,爱自己的能力。
女性在成长过程中容易遭遇太多否定:洛丽塔不仅不能说“我很害怕”,还被担上“引诱中年男性”的罪名,所以她们不敢尝试言说、指认自己的真实感受,更不敢讲出自己的需求(说出来就是“贪婪”),更不敢讲出自己的欲求与野心(“就你?”)
女人被期待如水般包容、像水一样适应、视别人的需求为自己的需求、以别人的欲望为自己的欲望、以成全别人作为自己生命的至高目的,这是独属于女人的“善良”。
如果女人胆敢不遵守社会期待,只为自己而活,那么,少数成功者会被竖大拇指“很爷们儿!”多数则会终生面临“枪打出头鸟”的问题,很难为自己争取到坚定的支持者——
除非把“寻找同路人”也当成自己目标的重要组分。
玉崽开始时将题目设定为“目的性太强是不是好事”,结果群讨论时,好几个女孩的讨论都在“就事论事”,但在那样就事论事的时候,她们并没有留意自己写作的目的:
人说话都是为了看见。如果光是陌生人看见了,点了个头或点了个赞,这并不能消解写作之人的孤独。
写的人不仅期待被看见,还期待看见的那几个人走过来,抱住自己,说:
“我看见你了,我喜欢你柔软的心灵,我想要在未来的人生路与你互相温暖。”
如果更多地观察、关注自己的内心,我们终究会发现,给人“归属感”的从来都不是房子(而且“买房”对于工奴而言并不是真的买到了“所有权”,而仅仅是七十年甚至五十年的使用权而已)。能让人有归属感的是相爱的人——我爱的人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想到之前见过一大一小两只猫高高翘着尾巴行走在阳光下的一张照片,有人配了这样的文字:
“妈妈在,我就不是流浪猫。”
图片来自互联网
每次一想到这句话,就会觉得鼻子酸酸的。
我在十几岁时听多了“恋父情节”这个概念,于是自己也信了,随之将过多的情感与想象投射到了父亲身上。后来,当我看见了他的羸弱,便寻找一个又一个看起来闪闪发光的“大叔”来替代他。这样跌跌撞撞十多年之后,我才终于发现,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父”,我一直在找的是妈妈——传说中属于“男长者”的智慧、包容、倾听、洞见、远瞻……其实都是属于母亲的。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与我互相扮演对方母亲的人,在这样温暖的爱中,我终于做回了孩子。(我们称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叫“新手小朋友”,称我这样脸上有了皱纹的叫“资深小朋友”。)
现在我不仅是S的孩子,也是玉崽的孩子,是H、Z还有好几个朋友的孩子。我们既是好朋友的孩子,也是好朋友的母亲,或者说,我们都是一群小孩子,各自做着自己擅长的事情,把不擅长的事情统统丢给朋友们代劳。
这群没有血缘关系的“替代母亲”让我终于拥有了安全感与归属感。
或者说,这个由互相有交集的支持性友情网络终于托起了我的生命。
好几个女孩在书写自己的目的时使用的文字非常优美但极其抽象。十多年前的我会佩服她们的文采,现在的我却看到了她们的创伤——如果真的经历过爱与被爱,那么,“目标”便不会只是一些抽象的华丽词藻,而是一些具体的画面,比如与好朋友大声吵架,吵完了一起吃火锅。
不拥有坚实友情的人才会将“冲突”看成要命的事情,才会费尽所有力气讨好别人。讨好别人不是个社会问题,但对于个体来说,人在讨好的时候很容易感到虚无——如果需要戴上面具才可以勉强拥有别人的陪伴,那我的真实该放在哪里?
讲真话会让许多人立即远离自己,但只有讲了真话,才可以让“准朋友”变成“真朋友”。
“目的性太强”在男性身上是绝对的“优点”,但放到女人身上就是“不纯洁”。
我喜欢与不纯洁的、复杂而真实的人做朋友,我喜欢别人直奔主题地说:
“我想认真地跟你谈谈关于我和你和我们的朋友圈的未来几十年的事情”。
阿may:
昨天玉崽给我发她写的这一篇内容,我看完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样的生活是我向往的。我也很想在这个世界到处游荡,探索不一样的风景,了解不同文化下的人类。如果能够在旅行之后回到这样的家里,或者说我知道我永远拥有这样的家人,**我会更有底气去探索这个世界。**更进一步说,如果我在各个地方都有这样的家人,那哪里对我而言都是家。
我很喜欢这样的新式家人概念,也一直在找寻这样牢固的关系。最近受慧敏的影响,我开始对几个好友表达想要做很久的朋友的想法,也对一个已经结婚的朋友说,到她生孩子的时候,如果我已经成为了一个自由职业者,会很愿意过去陪她,成为她的底气。我感到她很开心,我们之间的关系比之前更加紧密了。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我想起她决定结婚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她说,有一次在家里突然受伤,没有人可以求助,内心觉得非常孤独,所以很想要结婚。所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丈夫。如果是不够幸运的女人呢?也许她们会走进并不幸福的婚姻,然后才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婚姻给很多女性提供了被爱、被保护的幻想,但是或许,她们想要的并不是男性能给的。
母亲劝我结婚的时候总是说,如果老了没有人照顾怎么办。她们都默认友谊不如婚姻牢固,因为婚姻能让两个人变成利益共同体。但是在我看来,大多数婚姻像是一种冷冰冰的合同关系,大家没有对彼此的爱,只有一些彼此的工具价值计算,如果失去这些价值,合同就会随时破裂。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很多女性才会恐惧自己的容颜衰老,青春不在吧。
上一次讨论老登电影,看完大家的内容后,我也写了一段自己的想法,然后询问慧敏是否适合放进去,慧敏还没有看内容就说可以,因为她认为我是一个很好的人,只要是我写的东西,就算文笔不好也是非常有价值的。我非常开心,很少有人这样不从工具属性来判断我是否“有用”,而是表达因为我是我,所以我是有价值的。我感到自己被看见,被接纳。
所以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写作,很开心看到很多女人的故事,这里像是一个线上的女性乌托邦,大家互相看见彼此,于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更加深刻的链接,家庭关系也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当我们被深刻的看到和了解,被爱包围着,被更多家人支持着的时候,我们就会更有勇气对这个世界说我想要什么,有底气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成为想要成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