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弗·卡瓦纳吉：美国还能用韩国制衡中国吗？

1月3日，韩国公调处调查人员进入总统官邸，尝试逮捕尹锡悦，韩国政坛再度陷入混乱。

此前，在尹锡悦发动戒严后，美国方面就表示尹锡悦的决定是“严重误判”，也有声音开始质疑美韩同盟的正面价值还有多少。本文作者就认为，华盛顿应该考虑调整美韩关系，以免被韩国拖下深渊。美国的联盟体系还没有神圣到不容更改的地步，它们应该被视作手段而不是目的。

原文发布在美国昆西国家事务研究所网站，原标题：“美韩同盟依然‘坚不可摧’吗？它应该如此吗？”译文仅供读者参考，不代表观察者网观点。

【文/珍妮弗·卡瓦纳吉，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当韩国总统尹锡悦宣布戒严的意外消息传遍华盛顿特区时，即将卸任的拜登政府发出了令人惊讶却又明确的讯息。美国常务副国务卿库尔特·坎贝尔强调，尽管美国对韩国的政治动荡“深感忧虑”，但“我们与韩国的同盟关系是坚不可摧的”。

拜登的其他助手也重复了这一表态，基本上搁置了有关尹锡悦此举对美韩同盟产生影响的一切严肃与公开讨论。

这是错误的。拜登政府将韩国视作其印太战略的核心并承诺提供军事保护，这样的一个国家出现持续的政治动荡应该给华盛顿敲响警钟。戒严事件不仅引发了外界对美韩同盟健康状况的质疑，也暗示美国在朝鲜半岛遭遇不利军事纠缠的概率可能高于过去的评估。下一届美国政府应该严肃地重新评估美韩关系的收益与风险，并做出相应的再调整。

即使在美国厚重的安全保障协议文件夹中，美韩同盟也显得格外突出。美国在韩国永久性部署了超过2.85万军事人员，其他人则是轮换部署。1953年缔结的《美韩共同防御条约》让美国承诺在韩国遭受攻击时提供支援。双方共同运营着一个整合了两国军队的联合司令部，由一名美军四星上将和一名韩国副手指挥。因此，美韩双边关系建立在高度信任的基础上，理论上应该保持密切的沟通。

当地时间12月4日，美国常务副国务卿坎贝尔对韩国戒严事件表态，称尹锡悦的决定是“严重误判” 视频截图

尹锡悦的滥用权力与后续遭到弹劾，从三个层面对美韩关系提出质疑。首先，美国从这个同盟中获得的收益面临新的不确定性。过去四年来，拜登政府大力推动与韩国发展关系，将这个具有战略地理位置且军事实力较强的国家视作平衡中国力量的一枚宝贵棋子。拜登也将韩国视作全球民主国家同盟中的一员。

如今，这两个角色都遭到质疑。韩国作为一个自由民主国家“优等生”的形象已经受到无可挽回的损害。虽然尹锡悦的戒严令在大规模民众抗议与国会议员的压力下失败，但戒严之前与之后发生的事件依然唤醒了韩国过去的威权时代历史记忆，并提醒人们这个国家的民主制度有多么脆弱。

让韩国继续扮演制衡中国的角色看起来也面临不确定性。尹锡悦的潜在继任者、共同民主党党首李在明已经表示，他希望与中国建立更加建设性的关系。虽然双边关系的缓和程度尚待确定，但首尔朝北京的转向可能会破坏美国在亚洲的军事与经济计划。比如，不那么鹰派的李在明可能会限制美军在一场地区冲突中临时调用驻韩基地的权力，或者推翻美国领导下初见成效的美日韩三边合作的进度，或者抵抗美国要求配合对华出口与贸易管制措施的施压。未来，韩国对美国的战略价值可能会大幅缩水。

其次，尹锡悦宣布戒严令的相关事件细节挑战了拜登政府关于美韩联盟“前所未有的强大”说法，对承诺“今夜就战”（fight tonight）的驻韩美军第八集团军的战备水平产生了令人不安的担忧。拜登政府花费大量心血加强同韩国的盟友协调，包括频繁的高层互访、联合军事演习、组建了新的信息共享与整合机制，如2023年《华盛顿宣言》中成立的美韩核磋商小组。

尽管有这样的努力，尹锡悦在宣布戒严令之前并没有通知白宫，他的国防部长也没有向五角大楼的同行发出警告。甚至在韩国军人被派去阻止议员进入国会大楼的时候，驻韩美军与韩美联合司令部都被蒙在鼓里。

当地时间12月3日深夜，韩国戒严部队试图进入国会议事堂 视觉中国

这种沟通完全中断的情况既凸显了美韩沟通机制缺乏透明性，也暴露出严重的同盟管理问题。假设朝鲜决定利用韩国的政治动乱，那么韩美联合司令部的美军将领会发现，原本应归属他指挥的一部分韩军部队出人意料地被调往其它地方。如果美韩双方在和平时期都没有准备好步调一致地协作，更不用说如何在一场危机的压力下联合行动了。这次违反信任的行为产生了深远影响，现在不仅是美国的决策者，就连美国的对手都有理由怀疑美韩联盟的战备状态以及战时的运转效率。

最后，尹锡悦的草率行动与时任国防部长金龙显深度参与（他随后企图在狱中自杀）策划戒严一事可能会引发两个层面的新担忧：即韩国作为一个军事盟友的可靠性以及韩美联盟给美国带来的风险。尽管驻韩美军并不负责韩国的内卫安保，戒严令宣布后出现的骚乱依然令美军处于危险的状态。更糟糕的是，美国决策者现在有理由担心一个鲁莽的盟友将美国拖入大规模战争的可能。

这样的风险并不是牵强附会。有报道称，金龙显曾在2024年10月下令派遣无人机飞往朝鲜上空，期望诱发平壤的激烈回应，为尹锡悦宣布戒严令提供借口。但来自朝鲜的回应本来可能触发《美韩共同防御条约》，几乎肯定会将驻韩美军置于危险境地。

如今美国官员可能在思考，韩国政坛持续上演的权力斗争，是否预示着美国未来将面临更多军事纠缠甚至是被卷入冲突的威胁。

美国当选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曾在第一任期内批评美韩关系，但他主要关心的是责任分担问题。随着特朗普重返白宫，他和他的外交政策团队应该提出一个更加根本的问题：鉴于尹锡悦宣布的戒严令已经改变了韩国的政治和军事现实，美韩同盟是否还能服务美国的利益？

尽管过去一个月里发生的事件还不足以佐证美韩同盟需要立即终结，未来显然有理由重新校准这个同盟以维护美国自身的利益和驻韩军事资产。在战略利益更加不确定、战备状态低于预期、风险大幅提升的情况下，美国应该缩减对盟友的承诺。

8月19日，参加演习的一架美国空军第8战斗机联队第80飞行中队的F-16C在驻韩美军群山空军基地着陆后滑行 美国国防部

特朗普的新政府有几种选择。他们可以建立新的保险措施，包括增设额外的危机沟通机制，或者对《美韩共同防御条约》的相关条款施加限制条件，事实上限制美国对盟友的义务。他们也可以减少常驻韩国的军人与武器装备数量，以降低美国在半岛突发事件中面临的风险，或者是通过加固现有的基地设施来更好地保护美国驻军。

最后，特朗普完全可以决定减少对美韩同盟的投资，以较低的预期回报来匹配较低的同盟支出。这可能意味着降低双边磋商与联合军事演习的频率，暂停深化美韩两军在军事行动、后勤保障与军工产业领域的整合努力。

批评者会说，从韩国撤军将损害美国的信誉，鼓励对手采取机会主义的冒进行为。但美国的联盟体系并没有神圣到不容更改的地步，它们应该被视作手段而不是目的。考虑到近期首尔上演的风波，如果华盛顿还要假装与韩国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将会是战略上的愚蠢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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