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青青：日铁遭“背刺”，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美国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沙青青】

2025年1月3日，即将下台的拜登政府送给了“亲密盟友”——日本，一份过于沉重的新年大礼。

美国总统拜登在离任前正式否决了日本制铁公司（下称“日铁”）对美国钢铁公司（下称“美钢”）的收购案。在此之前，负责审查收购案的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未能就此收购案达成内部共识，转而将最终判断权上交给了白宫。

此举不仅让日铁及其背后的日本政府深感失望，也让东京股市在2025年开年就蒙上一层阴影。1月6日，东京股市首个交易日，日经指数下跌近600点，跌幅近1.5%。

CNN报道截图

2023年12月，日铁宣布计划以149亿美元的价格收购美钢。从历史上来看，日铁及其前身自战前起便是日本所谓的“国策会社”，其经营与运作除了市场与经济层面的考量外，更多也代表着日本政府的意志。因此，无论是此前的岸田文雄政府，还是如今的石破茂政府，都高度关注并支持这桩跨国收购案。

不过，自20世纪80年代泡沫经济高峰期后，日本对美国企业大型并购的成功案例并不多。若进一步聚焦到美钢总部所在地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所处的“锈带五洲”（密歇根、宾夕法尼亚、印第安纳、俄亥俄、伊利诺伊），日本企业在过去40年里收购美国企业的成功案例，只有普利司通对美国老牌轮胎企业凡士通以及三得利集团对金宾威士忌的收购。

尽管过往的成功先例并不多，但日铁对本次收购却显得志在必得。日本制铁公司社长今井正曾信誓旦旦地表示：收购美国钢铁公司是为了将日本制铁公司打造成综合实力全球第一的钢铁企业而赌上公司命运的一步棋。

而美钢的公司管理层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表示出对这笔收购的高度兴趣。理由也很简单，美钢虽然是一家拥有超过120年历史、一度曾是世界最大的钢铁企业，但近年来长期陷入衰退的泥潭，无论是产量、质量以及生产工艺都落后于日本、韩国、欧洲，尤其是中国的竞争对手。而日铁的收购，有望为其注入新的技术和资本。

然而，相较于管理层的积极欢迎，以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USW）为首的工会组织则对此次收购表达了忧虑、乃至反对的态度。2024年又恰逢总统大选年，为了拉拢工会以及“铁锈带”基层劳工的选票，无论是拜登还是特朗普，都对这笔并购案持反对立场。

2024年3月，拜登在尚未退选前，就曾表示“美国钢铁公司必须保持美国所有的状态”；对20世纪80年代美日贸易大战记忆犹新的特朗普则说：“如果美国钢铁公司被日本买走，那会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包括他选择的副手万斯同样激烈反对日铁的收购案。

为此，日铁曾做出承诺，“遵守所有‘美国钢铁’与工会的既定协议、公司不改名、总部不搬离匹茨堡、不裁员并追加投资等一系列承诺来安抚工会，甚至还曾高薪聘请特朗普第一届任期时的前国务卿蓬佩奥在华盛顿充当说客。

另一方面，日本政府则试图从“加强美日同盟关系”的宏观战略层面来赋予这场跨国收购案“合理性”，甚至希望通过迎合美国国内对华战略焦虑的策略来降低美国政府反对收购的政治阻力。

实际上，日本制铁公司在对美钢提出收购的同时，中止了与中国宝武集团旗下宝山钢铁长达二十年的合资业务，转而将经营资源集中至美国、印度和东南亚。对美钢的收购，是为了更好地抓住美国市场的需求，甚至将其视为“对华脱钩”的战略之一。此外，日方也再三强调日铁对美钢的收购，将共同增强美国、日本钢铁业的竞争力，以便在未来对抗中国钢铁产业的竞争中获得优势地位。

2024年12月3日，日本首相石破茂在国会接受质询时，就曾指出日铁对美钢的收购是“日美之间彼此互相扩大投资的代表案例，这对双方进一步加强经济关系和经济安全合作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其实，石破茂在11月底还曾亲自致信拜登，要求其批准这笔收购案；信中呼吁：“日本对美国的投资持续增长，将为两国都带来利益并向全世界展现日美同盟的牢固性。”

结果讽刺的是，拜登仍以“国家安全的理由”否决了这笔收购案。日本政府希望高举“美日同盟”大旗来推动收购案的盘算完全落空。无论是“日美同盟的牢固性”，还是共同应对中国竞争的愿景，似乎都不敌美国国内民粹政治的现实需求。

日本《产经新闻》报道此事的新闻标题颇能说明日本方面五味杂陈的复杂心理。这篇报道的标题如此写道：“日铁收购计划受挫、美国钢铁成为最大败者，中国钢铁生产主导地位持续”。一种既惋惜又埋怨、“恨铁不成钢”的心情跃然纸上。

此外，非常尴尬且“地狱笑话”的是，在1月3日美国白宫最早发布的官方新闻通稿中，将通稿标题“错误地写成了“中国企业禁止在美购买房地产”。

日本制铁公司董事长桥本英二在1月7日的记者会上表示，将以美国总统拜登等为对象进行起诉，要求让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的禁令无效。至于，是否考虑放弃收购，桥本亦坚称：“完全没有考虑替代方案。我们绝不放弃在美国开展业务”，摆出一副坚持抗争到底的姿态。日本经济产业相武藤容治也公开表达了不满：“对于以国家安全保障方面的担忧为由作出这样的判断，感到难以理解、十分遗憾。”

1月7日上午，日本制铁公司董事长桥本英二在东京召开记者会。 视频截图

日铁诉讼策略 日经中文网

至于首相石破茂，则是在新年记者会上表示：“必须严肃看待日本产业界出现的对于日美间投资的担忧，将强烈要求美政府为消除（担忧）采取应对。”

实际上，早在2024年春夏之交，还未当选自民党总裁的石破茂就曾对美方对日铁收购案的“刁难”发表过不满。当时，他非常坦率地批评：“如果（美国）对这桩收购案妄加阻挠，这是对亲密盟友所该有的态度吗？”

1月6日，即将重回白宫的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评论：“通过关税政策，美国钢铁公司会成为一家高收益、更有价值的企业，为什么现在要卖掉呢？”如今已坐上首相宝座的石破茂在面对特朗普时，是否还能坚持此前的批评立场？恐怕没那么容易。

1月6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发文点评，为什么现在要卖掉美钢呢？

日本《东洋经济周刊》特约记者、卡内基基金会高级研究员Richard Katz 在评论本次收购案时敏锐地指出：早在TPP谈判阶段，美国政府就在一直要求其他国家做出让步的同时，自己却几乎没有做出让步。自此之后，这种情况几乎越来越严重。不仅是与中国的贸易战，还有特朗普和拜登对盟国施加关税歧视。日铁的收购之所以会被贴上“国家安全保障威胁”标签，正是这个背景的产物。这并不只是美国大选前后的倒霉个例，而是时代的真实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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